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入口的东西最是凶险!胡亥这种喜怒无常、猜忌成性的人,会好心到赐给一个刚用了第一次的奴才灵丹妙药?
这分明是一颗毒药!
或者,是一种控制人的手段!
赵福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感觉到胡亥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那目光里,带着笑意,更带着审视和试探。
这是最后的考验。
忠诚,不仅要体现在办事上,更要体现在,敢不敢吃下主子赏的这口“饭”。
吃,可能会被慢慢毒死。
不吃,现在就得死!
赵福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犹豫和怀疑。他表现出的,是一个被天大荣宠砸晕了头的奴才,该有的所有反应。
他受宠若惊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枚丹丸,激动得语无伦次:“公子……公子如此厚爱……奴才……奴才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说完,在胡亥满意的注视下,他没有丝毫迟疑,仰起头,将那枚漆黑的丹丸,一口吞了下去。
丹丸入喉,一股辛辣中带着一丝腥甜的味道,顺着食道滑入腹中。
“谢公子恩典!奴才感觉……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赵福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他甚至配合着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露出“药效发作”的惊喜表情。
“哈哈哈!好!”胡亥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他拍了拍赵福的肩膀,“以后,你就安心跟着咱家,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奴才的命,就是公子的!”
赵福再次重重磕头,然后才捧着那袋金子,恭敬地退出了寝宫。
首到走出大殿,被清晨的冷风一吹,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
他攥紧了怀里那袋沉甸甸的金子,那冰冷的触感,却无法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他的胃里,那颗所谓的“龙虎丹”,正像一块烧红的炭火,缓缓地释放着它的“药力”。
一股微不可查的寒意,正从他的丹田,慢慢地,向西肢百骸蔓延。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偏房,赵福关上门,脸上的恭敬和狂喜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的阴霾。
他坐在床沿,静静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那股寒意,并不强烈,更像是一缕阴魂,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的经脉。他的手脚,开始出现一种轻微的麻木感,心脏的跳动,似乎也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这不是“强身健体”,这是在要他的命!
赵福可以肯定,这是一种慢性毒药。胡亥用这种方式,将一条无形的锁链,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或许每个月,都需要特定的解药来缓解,而那解药,自然只有胡亥才有。
如此一来,他赵福,就成了一条彻头彻尾,永远无法背叛的狗。
去御药房求救?那是自寻死路。御药房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前脚给他看了病,后脚就会报到胡亥那里去。
怎么办?
赵福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
阿月!
他现在唯一能信,也唯一敢信的人,只有她。
可是,如何才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联系到她?
赵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身上这套崭新的内侍服,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他拿起匕首,在自己衣袖内侧,一处极其不显眼的接缝处,轻轻划开了一道小口子。然后,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故意“手一抖”,将半杯茶水全都洒在了自己的胸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匆匆忙忙地跑出房间,找到了负责后勤的一个老太监。
“孙公公,您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赵福一脸懊恼地指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刚换上的新衣服就给弄脏了,袖子还开了线。公子等下还要召见,这可怎么办?”
孙公公瞥了他一眼,如今的赵福,是胡亥面前的红人,他自然不敢怠慢。
“多大点事儿,”孙公公摆摆手,“咱家让人给你送到浣衣局去,让她们仔细着点,马上给你洗干净缝补好。”
“那敢情好!”赵福连忙凑上去,从怀里摸出两枚秦半两,不动声色地塞进孙公公手里,“有劳公公了。对了,我听说浣衣局有个叫阿月的小宫女,手巧心细,以前在杂役房时就总帮我们缝补。能不能……劳烦公公您跟那边说一声,让她给缝缝?我也放心些。”
孙公公掂了掂手里的钱,顿时眉开眼笑:“好说,好说!包在咱家身上!”
一个时辰后,在浣衣局一处堆满了待洗衣物的角落里,赵福见到了匆匆赶来的阿月。
“赵福哥哥,你……你怎么来了?”阿月看到他,又惊又喜,小脸都红了。
赵福没有时间寒暄,他拉着阿月,躲到一排晾晒的床单后面,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阿月,我中毒了。”
“啊?!”阿月吓得捂住了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别怕,听我说。”赵福的眼神冷静而锐利,“是一种慢性毒药,现在感觉手脚发麻,腹中隐有寒气。”
他一边说,一边强忍着恶心,用手指探入喉咙,用力抠挖。很快,他呕出了一些黄褐色的酸水,他用早就准备好的一块干净布料接住。
“你看看,能不能认出是什么东西?”他将那块散发着怪味的布料递给阿月。
阿月被这阵仗吓坏了,但看到赵福那信任而急切的眼神,她强行压下恐惧。她凑过去,仔细地闻了闻那上面的气味,又用指尖沾了一点点粉末状的残留物,放在舌尖上,极其轻微地尝了一下,然后立刻吐掉。
这是她幼时跟着采药的父亲,学来的最基本的辨药方法。
只一瞬间,阿月的脸色,变得比赵福还要惨白。
“寒……寒水石……还有……断肠草的根茎粉末……”她颤抖着说,“这两种东西,单用都只是寻常的寒性药材,可一旦按特定比例混合,再用火麻油炼制,就成了‘七日断魂散’!不会立刻要人命,但会一点点侵蚀人的五脏六腑,七日后,就会浑身僵硬,血脉凝结而死!”
赵福的心,沉到了谷底。比他想的还要狠毒!
“有……有解法吗?”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有!”阿月重重地点头,眼神里透出一股与她柔弱外表不符的坚定,“需要三样东西!烈火藤的汁液,中和它的寒毒。地龙干的粉末,活络被封的血脉。还有最重要的一味药,是无根草,用来引药归经!”
她顿了顿,焦急地说道:“地龙干好办,宫里花园的土里就能挖到。烈火藤……御药房里肯定有。可是无根草……它只生长在常年不见光的阴湿屋檐下,极难寻找!”
赵福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知道哪里有!”他脱口而出,“西墙角楼下,那个废弃的暗渠入口!那里终年阴暗潮湿,一定有无根草!”
阿月惊喜地抬起头。
“阿月,”赵福紧紧抓住她的手,神情无比郑重,“现在,我们分头行动。地龙干和无根草,交给我。你去御药房,想办法弄到烈火藤。就说……就说浣衣局的姐妹,谁谁谁染了风湿,需要藤汁擦洗活血,这是宫女太监常用的土方子,他们不会怀疑。”
他又从怀里,将那袋沉甸甸的金子,全都掏了出来,塞进阿月的手里。
“拿着!用这些钱,去打点该打点的人!去收买能收买的消息!”赵福的目光灼灼,“阿月,从今天起,我需要你,不仅仅是做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要你,用这些钱,在宫女、太监、杂役这些人里面,建立起一张网!”
“我要知道,哪个宫的娘娘最近爱吃什么,哪个公公又被打了板子,御膳房今天倒掉了什么剩菜,御药房又新进了哪批药材!任何事,无论多小,多不起眼,都可能是我们活命的关键!”
阿月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赵福话语中的力量和信任。她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将性命托付给自己的男人。
她用力地、含着泪,点了点头。
“赵福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办到!”
这一刻,一个以底层宫女太监为节点的,最初始、最不起眼的情报网络,在浣衣局这个潮湿的角落里,悄然诞生了。
它像一颗埋在黑暗土壤里的种子,终有一日,会成长为足以撼动宫墙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