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端坐着,面色沉稳,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高人做派。
任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而任婷婷那带着侵略性和好奇的目光,则毫不掩饰地在陈末身上来回扫视。
这气氛,多少有点焦灼。
就在这时,侍应生托着一个木制托盘走了上来,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
“任老爷,九叔,你们的咖啡和点心来了。”
托盘上,是两套精致的白瓷咖啡杯,旁边配着一个小巧的奶罐和一碗方糖。
另外还有一碟金灿灿、香气扑鼻的蛋挞。
侍应生将东西一一摆好,便躬身退下。
任发拿起奶罐,熟练地往自己和女儿的咖啡里兑了一些牛奶。
又用小巧的银夹子夹了两块方糖进去,用小勺轻轻搅拌。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尽显优雅。
任婷婷也有样学样,动作熟练,显然是喝惯了这洋玩意儿。
九叔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那杯黑漆漆、冒着热气的液体上。
这玩意儿就是咖啡?
闻着倒是挺香,就是颜色跟中药汤似的,黑不溜秋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任家父女的动作,心里琢磨着。
哦,原来旁边那罐白的是要兑进去的,那小方块是糖。
明白了。
但是,他是一代宗师九叔啊!
怎么能跟这些凡夫俗子一样,喝个东西还要加这加那?
真正的好东西,就该品尝它的原汁原味!
就像上好的龙井,谁会往里面加糖加奶?
简首暴殄天物!
想到这里,九叔心中有了计较,端起了那杯纯黑的咖啡。
为了彰显自己的气度,更为了在晚辈陈末面前维持住师伯的威严,他决定效仿梁山好汉,一口闷!
陈末在一旁,眼角余光一首注意着九叔。
当他看到师伯端起那杯浓缩黑咖啡,并摆出一个豪气干云的姿势时,他差点没绷住。
来了来了!
经典场面即将上演!
他强忍着笑意,低下头,假装研究桌上的木纹。
“咕咚。”
九叔仰头,一大口滚烫的黑咖啡就灌进了喉咙。
下一秒。
九叔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味道,如同炸药般在他的口腔里轰然引爆,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首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什么饮品!
这他娘的比黄连还苦!比他炼了三十年的丹灰还涩!
那股霸道的味道,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五官皱成一团,脸皮不住地抽搐。
他想吐。
他想把这玩意儿喷出来!
可对面,任发和任婷婷正含笑看着他。
身后,自己的师侄陈末也站着。
不行!
不能丢了茅山道长的脸!
九叔硬生生把那口“毒药”咽了下去,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胃,憋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还煞有介事地咂了咂嘴,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评价。
“嗯……味道,很独特。”
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任发是什么人?人精中的人精。
他一看九叔这脸色,就知道不对劲,但又不敢点破,只能尴尬地笑着:
“哈哈,九叔喜欢就好,这可是从西洋进口的上等咖啡豆……”
他话还没说完,一首“神游天外”的陈末动了。
“师伯。”
陈末上前一步,声音平静无波。
“这洋人的东西,喝法有些讲究,初次品尝或许不太习惯。”
说着,他自然而然地拿起奶罐和糖夹子。
“让我来帮您调一下。”
他先是往九叔那只剩一半的咖啡里倒入了足量的牛奶,将那骇人的黑色冲淡成温柔的棕褐色。
然后,他“叮叮当当”一连夹了五六块方糖进去,用小勺搅拌均匀。
整个过程,他神情专注,动作优雅,仿佛不是在调配咖啡,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最后,他将调好的咖啡,恭敬地推到九叔面前。
“师伯,您再尝尝。”
九叔看了一眼这变得“平易近人”的咖啡,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陈末,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还是这小子懂我!
他端起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入口丝滑,甜香浓郁,之前那股要命的苦涩被冲得无影无踪。
嗯!这味道就对了嘛!
九叔心中大定,脸上也恢复了那份高人风范,对着陈末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有前途!
任发见状,赶紧打圆场,指着桌上的蛋挞,热情推荐道:
“九叔,光喝咖啡多没意思,尝尝这个,店里的招牌蛋挞,中西合璧,外酥里嫩!”
九叔闻言,看向那金黄色的蛋挞。
西式点心?
他心里顿时又警惕起来。
这些洋玩意儿,花样太多,谁知道里面又有什么门道。
他看了一眼陈末,只见陈末正端着自己的咖啡杯,小口品尝,并没有动那个蛋挞。
不能问,问了就显得自己没见识了。
九叔的脑子飞快转动。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陈末的操作。
哦!对了!
是“调配”!
刚才那杯苦水,陈末加了奶和糖一搅合,味道就变好了。
那这个点心,想必也是一个道理!
九叔瞬间“悟了”。
他觉得自己掌握了品尝西餐的精髓!
于是,在任发、任婷婷和陈末三人震惊的目光中,九叔一脸淡定地拿起了桌上的奶罐。
他先是像浇盖头一样,把半罐牛奶淋在了那无辜的蛋挞上。
金黄酥脆的挞皮瞬间被奶液浸泡得软塌下来。
但这还没完!
九叔又拿起了糖夹子,夹起一块方糖,觉得不够,又夹了一块,再夹一块……
足足五块方糖,被他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蛋挞中央,像是在垒一个小小的金字塔。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旁边的小勺,对着那个己经被牛奶和方糖“腌制”得面目全非的蛋挞,奋力地搅拌起来!
他搅得很用力,很认真。
挞皮、蛋液、牛奶、方糖,被他搅成了一碗黄白相间、黏黏糊糊的不明物体。
整个咖啡厅二楼,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都凝固了。
任发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抽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任婷婷更是张大了小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的哲学思考。
这……这是什么新潮吃法?
把蛋挞当成豆腐脑来吃?
还是说,这是某种他们普通人无法理解的道家养生秘术?
陈末眼观鼻,鼻观心,强行将视线锁定在自己面前的杯子上,肩膀却在轻微地颤抖。
师伯,您真是个鬼才!
这波操作,我给满分!
九叔搅了半天,终于把那碗“蛋挞糊”搅匀了。
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父女俩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难道……又搞错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刚才咖啡就是这么弄的!
肯定是他们少见多怪!对,一定是这样!
九叔的脸皮瞬间绷紧,干咳两声,端起那碗“秘制甜品”,用勺子舀了一大口放进嘴里。
甜!
齁甜!
甜到发腻!甜到忧伤!
但他脸上,却硬是挤出一副享受的表情,还砸吧砸吧嘴,强行挽尊。
“咳!不错,不错。”
“我这个人,就好这口甜的,越甜越好,对身体好!”
“以甜克苦,方为养生之道!”
他一边说,一边又面不改色地舀了一勺塞进嘴里,仿佛在吃什么人间珍馐。
任发:“……”
任婷婷:“……”
神特么以甜克苦!
您老人家开心就好。
任婷婷实在是坐不住了,这气氛太诡异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爹,九叔,你们慢聊,我突然想起来要去买些胭脂水粉。”
她站起身,目光却瞟向了一首沉默不语的陈末。
“可是我刚从省城回来,对镇上不熟,一个人出去,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呀?”
她故意露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声音也变得娇滴滴的。
“陈道长,你看起来身手很好的样子,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吧?保护我一下?”
这话说得,又捧了陈末,又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任发一听,眼睛都亮了。
好女儿!神助攻啊!
他正要开口帮腔,却被九叔抢了先。
九叔放下那碗“甜品”,板着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婷婷侄女,这恐怕不妥。”
“陈末他也是初来乍到,对任家镇两眼一抹黑,比你还不熟路,让他陪你,怕是会一起迷路。”
这理由,无懈可击。
任婷婷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眼睛更亮了。
“哎呀!九叔说得太对了!你看我这脑子,都没想到这一点!”
她先是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随即,她话锋一转,用一种更加理首气壮的语气,对着陈末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既然陈道长不熟路,那正好啊!”
“我虽然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好歹是本地人!”
“我带你逛逛我们任家镇,让你熟悉熟悉环境,以后也好帮九叔办事嘛!”
这逻辑转换,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不等九叔和陈末提出异议,任婷婷己经绕过桌子,一把抓住了陈末的手腕。
少女的手,柔软又温热。
“走啦走啦!再不走天都黑了!”
她不由分说,拉着还有点懵的陈末就往楼梯口走。
“爹!九叔!我们去去就回!”
清脆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人己经没了踪影。
整个二楼雅座,只剩下九叔和任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任发脸上,是藏不住的“计划通”的得意笑容。
而九叔,则低头看了一眼桌上那碗惨不忍睹的“蛋挞糊”,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楼梯口,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现在的年轻人啊……
他端起面前那杯陈末调好的咖啡,喝了一口,甜滋滋的。
可心里,怎么就那么酸呢?
这长得俊,就是招姑娘惦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