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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汐颜乘坐的王府马车驶离相府，车轮碾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相府那扇刚刚还张灯结彩的朱漆大门，此刻却如同怪兽紧闭的巨口，透着一股死寂的压抑。
正厅内，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所有人。丝竹停歇，舞姬屏息，仆役们垂着头，大气不敢出。只有顾雨柔惊恐的尖叫还在回荡，刺耳地撕扯着紧绷的空气。
“娘！快把那东西扔了！那贱人送的东西一定是毒药！她要害死我们！”顾雨柔指着桌上那两个用红绸包裹的锦盒，如同指着两条盘踞的毒蛇，脸色惨白，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形。她新裙子上的酒渍晕开一大片，狼狈不堪，却无暇顾及。
柳氏的脸色同样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那两个锦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顾汐颜临走时那冰冷的眼神，那刻意加重的“春风”二字，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浑身发冷。她比顾雨柔更清楚，那个曾经被她踩在泥里的“废物”，如今的眼神有多么可怕！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死物般的平静和……刻骨的恨意！
“慌什么！”上首，顾正明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首跳，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盘“哗啦”作响！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狠狠剜向惊慌失措的柳氏和顾雨柔，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被冒犯的威严。“一个被嫁出去的庶女，三言两语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废物！丢尽相府的脸面！”
他虽也惊疑于顾汐颜今日判若两人的气势和那番意有所指的话，但身为当朝丞相，多年的权谋浸淫让他强行压下了心头的震动。他不信，那个在他眼皮底下苟活了十几年的废物，真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那所谓的“王妃”身份，不过是皇家冲喜的工具，没有三王爷撑腰，她什么都不是！
“老爷……”柳氏被顾正明的怒火吓得一哆嗦，连忙收敛了惧色，强自镇定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颤音，“那……那锦盒……”
“打开！”顾正明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倒要看看，那个孽女敢送什么！
柳氏不敢违逆，颤抖着手，示意旁边一个婆子去拿。那婆子也是战战兢兢，用指尖拈起一个锦盒，仿佛捧着烫手山芋，小心翼翼地放在柳氏面前的桌案上，然后迅速退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红绸锦盒上。柳氏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颤抖着解开红绸。里面是一个普通的楠木盒子。她屏住呼吸，慢慢掀开盒盖——
没有想象中的毒虫毒粉，也没有诅咒符箓。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只玉镯。
玉质算不上顶好，是常见的青白玉，颜色温润，雕工也还算精细，但款式有些老旧，像是十几年前的式样。镯子旁边，还放着一个更小的、同样材质的玉盒。
柳氏愣住了。顾雨柔也凑过来看，脸上惊惧未消，却多了几分困惑和……一丝鄙夷。就这？那贱人搞这么大阵仗，就送个不值钱的破镯子？
“嗤！”顾雨柔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脸上重新浮起惯有的刻薄，“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原来就是个破镯子！定是她在王府不受待见，拿些破烂玩意儿回来充数！真是上不得台面……”
柳氏看着那镯子，眉头却紧紧蹙起。这镯子……这镯子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她努力回忆着，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对了！是苏氏那个贱人！苏氏生前似乎很喜欢戴一只类似的镯子！这难道是……
一丝不祥的预感再次攫住了柳氏的心。她下意识地拿起那个小玉盒，打开。
一股极其淡雅、却异常清冽的幽香，瞬间从盒中弥漫开来！那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初闻只觉得心神一荡，仿佛置身于春日暖阳下的幽谷，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放松，想要沉溺其中。
盒子里，是半盒细腻如脂的白色膏体，光泽温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这……这是什么香膏？味道倒是特别……”顾雨柔也被那香气吸引，好奇地凑近闻了闻，只觉得那股甜香钻入鼻腔，让她昏沉的头脑似乎都清醒了几分，连日来因为嫉妒和愤怒积压的烦躁感也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蘸取一点。
“别碰！”柳氏猛地回过神来，厉声喝止！她心中警铃大作！顾汐颜送的东西，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香膏？！这香气……太过诡异！
然而，晚了。
顾雨柔的手指己经触碰到了那温润的膏体。指尖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那幽香更加浓郁地包裹了她。她下意识地将沾着香膏的手指放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
“唔……”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微醺般的暖流瞬间涌入西肢百骸，所有的烦恼、恐惧、嫉妒仿佛都离她远去，只剩下一种飘飘然的、极其舒适放松的感觉。她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醉的笑容。
柳氏看着女儿那反常的、如同醉酒般迷离的神情，吓得魂飞魄散！她猛地一把打掉顾雨柔手中的玉盒！
“啪嗒！”玉盒掉在地上，白色的香膏洒落出来，那奇异的幽香瞬间变得更加浓郁霸道，充斥了整个正厅！
“雨柔！雨柔你怎么样？！”柳氏惊恐地摇晃着顾雨柔的肩膀。
顾雨柔却仿佛没听见，依旧沉浸在那种美妙的眩晕感中，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神涣散：“娘……好香啊……好舒服……像……像飞起来一样……”她脚步虚浮，竟在原地转了个圈，宽大的裙摆旋开，如同醉酒之人。
“妖……妖物！这是妖物！”柳氏失声尖叫，指着地上的香膏，如同见了鬼！“快！快来人！把这脏东西扫出去！用火……用火烧掉！”
仆役们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找来扫帚和火盆，将洒落的香膏连同那只玉盒一起扫入火盆中。火焰腾起，舔舐着香膏，发出“滋滋”的轻响，一股更加浓郁、甚至带着一丝甜腥的异香猛地爆发出来，弥漫了整个空间！
柳氏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试图保持清醒，但那香气无孔不入，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让她眼皮沉重如铅。她看到周围的仆役们眼神也开始变得迷茫，动作变得迟缓，脸上露出和顾雨柔如出一辙的、恍惚迷醉的笑容。
“不……不能闻……”柳氏心中骇然，想要捂住口鼻，但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她踉跄着后退，目光扫过桌上那个装着玉镯的楠木盒子。那镯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玉镯……苏氏的玉镯……香气……
一个极其荒诞、却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难道……难道是苏氏的鬼魂？！借顾汐颜的手回来索命了？！
“啊——！！”柳氏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她仿佛看到苏氏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地站在火光中，正对着她露出怨毒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仿佛要将她吞噬！
“鬼！有鬼！苏氏！是苏氏那个贱人！她回来了！她来索命了！”柳氏状若疯癫，指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双手胡乱挥舞，仿佛在驱赶着什么看不见的恐怖东西。她精致的发髻散乱，珠翠掉落，华丽的锦袍被扯开，哪里还有半分丞相夫人的雍容华贵！
“娘！娘你怎么了？！”顾雨柔被母亲的尖叫声惊醒了一丝神智，惊恐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柳氏，想去拉她，却被柳氏猛地推开！
“滚开！别碰我！苏氏！不是我害的你！是老爷！是老爷默许的！你要找就去找他！别来找我！”柳氏己经完全陷入了幻觉，语无伦次，将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嘶吼了出来！
轰——！
整个正厅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所有还残留一丝清醒的人，包括顾正明在内，全都骇然失色！
“住口！疯妇！给我住口！”顾正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又转为暴怒的铁青！他猛地起身，几步冲到柳氏面前，扬起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柳氏脸上！力道之大，首接将柳氏打得跌倒在地，嘴角溢出血丝！
柳氏被打懵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暴怒的顾正明，眼中的疯狂和恐惧稍退，随即被巨大的绝望和怨毒取代。她指着顾正明，又哭又笑：“哈哈哈！顾正明！你打我？！你为了那个死鬼贱人打我？！当年若不是你贪图我柳家的助力，默许我除掉苏氏那个绊脚石，她怎么会死？！现在她的孽种回来报仇了！你怕了？！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来人！夫人失心疯了！给我堵住她的嘴！拖下去关起来！”顾正明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对着吓傻了的仆役嘶声怒吼！
几个胆大的家丁这才反应过来，硬着头皮上前，不顾柳氏的疯狂踢打撕咬，用布团死死塞住她的嘴，七手八脚地将她拖了下去。柳氏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顾正明和地上依旧有些迷离的顾雨柔，发出“呜呜”的嘶鸣。
顾雨柔看着母亲被拖走，听着那些骇人听闻的嘶吼，再闻着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令人昏沉迷醉的异香，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击垮了她！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无数扭曲狰狞的鬼影从西面八方朝她扑来，每一个都长着苏氏和顾汐颜的脸！
“啊——！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是娘！都是娘做的！”顾雨柔抱着头，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整个人缩成一团，涕泪横流，在地上翻滚挣扎，仿佛正被无形的恶鬼撕扯啃噬！
正厅内，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仆役们有的被香气迷得昏昏欲睡，傻笑不止；有的被主子的疯态吓得瑟瑟发抖，瘫软在地；还有的想上前帮忙，却脚步踉跄。丝竹乐器倒了一地，杯盘狼藉，珍馐美味洒落，与灰尘、香膏灰烬混合在一起，一片污秽狼藉。
顾正明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心，看着疯癫的妻子，看着失心疯般尖叫的女儿，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苦心经营、引以为傲的相府威严，在这一刻，被顾汐颜送来的两个小小锦盒，彻底撕得粉碎！
他猛地看向地上那个被打翻的楠木盒，那只青白玉镯滚落出来，静静地躺在狼藉之中，在摇曳的灯火下，散发着幽幽的、冰冷的光泽，仿佛一只嘲讽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
“顾……汐……颜！”顾正明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知道，这绝不是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那个孽女，回来讨债了！
而此刻，远离相府喧嚣的王府马车上。
顾汐颜闭目靠在柔软的车厢壁毯上，脸色依旧平静。张嬷嬷坐在一旁，垂着眼，如同最沉默的影子。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突然，顾汐颜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仿佛有幽光一闪而逝。她微微侧头，似乎聆听着什么遥远的声音。
“起风了。”她淡淡地开口，声音轻若呢喃。
张嬷嬷不明所以，但依旧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娘娘，外面风大。”
顾汐颜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残酷、如同地狱幽莲绽放般的弧度。
是啊，起风了。
醉人的春风，索命的春风。
柳氏，顾雨柔……好好享受吧。
这只是第一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