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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的烛火，在林墨轩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投下跳动的光影。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本该是极其俊美的轮廓，却因那层浓重的病气而显得脆弱易碎。然而，当顾汐颜那淬着寒冰般的目光撞入他眼底时，那层脆弱的表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薄冰，瞬间裂开细密的纹路。
惊愕，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惊愕，在他眼底深处掠过，随即被更深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幽暗所吞噬。
就在那枚冰冷的银针即将刺破他咽喉皮肤的刹那——
林墨轩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类视觉的极限，更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那只原本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压抑咳嗽的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箍，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冰寒彻骨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顾汐颜持针的手腕！
“咔！”
一声轻微的骨节错响，在死寂的新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腕骨上传来的剧痛让顾汐颜闷哼一声，捏着银针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几分力道。那枚细长的银针，擦着林墨轩的颈侧皮肤滑落，“叮”的一声轻响，掉落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
他的手指冰冷得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的铁块，力道却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顾汐颜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上那层薄茧带来的粗糙触感，那是长期磨砺兵刃或弓弦的痕迹，绝非一个缠绵病榻之人所能拥有！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顾汐颜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那双深眸里翻涌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暗流。那里面没有病弱，没有虚弱，只有冰冷的审视、滔天的威压和一丝……被冒犯的凛冽杀意！
“爱妃，”林墨轩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依旧，却褪尽了所有的虚弱伪装，只剩下冰锥般的锐利和沉沉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顾汐颜紧绷的神经上，“你的‘废物’之名，演得……也甚是逼真。”
他的气息喷在顾汐颜的额发上，带着浓重的药味，却丝毫没有病人的浊气，反而有种清冽如雪松般的冷冽。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这身皮囊连同灵魂一并剖开，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手腕上的剧痛让顾汐颜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半点示弱的呻吟。迎着他冰冷刺骨的目光，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抬起了下巴，眼中燃烧起同样冰冷的火焰，那是属于毒医圣手的骄傲和被激怒的凶性。
“彼此彼此。”她一字一顿，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针锋相对的锐利，“王爷的‘病’，也骗过了满朝文武、天下人的眼睛。只是不知……”她微微侧头，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枚闪着寒光的银针，“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逼真’的废物？灭口？还是……继续陪你演这场‘冲喜’的戏码？”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彼此最大的秘密，在这一刻，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面前。一个假病，一个装废。这场“冲喜”的荒诞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林墨轩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力道没有丝毫放松，那双深眸里的风暴却在剧烈翻涌。杀意、权衡、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交织碰撞。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红烛燃烧的噼啪声，两人压抑的呼吸声，成为这奢华囚笼里唯一的背景音。
顾汐颜的心跳如擂鼓，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她在赌，赌这位深藏不露的三王爷，在识破她伪装的同时，也能看到她这“废物”之下的价值。她在赌，他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冲喜的摆设，而是一个能在这诡谲棋局中真正帮到他的人。
终于，林墨轩眼底那汹涌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算计所取代。他并未松开钳制，只是那力道，似乎微妙地卸去了一丝。
“灭口？”他薄唇微启，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冰冷得如同刀锋的反光，“顾相嫡女，新婚之夜暴毙于三王府……爱妃觉得，这风声，本王压得住么？顾相……又岂会善罢甘休？”
他轻轻往前倾身，冰冷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更何况，一个能识破本王伪装、身藏利器、胆敢以针弑夫的‘废物’……本王倒是好奇得很，你究竟……意欲何为？”
顾汐颜强忍着耳畔传来的冰冷战栗，迎着他近在咫尺的审视目光，毫不避让。她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和手腕的剧痛，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合作。”
林墨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深潭般的眼眸锁住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王爷韬光养晦，所图者大，无非是那把椅子。”顾汐颜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核心，没有半分迂回，“但夺嫡之路，荆棘遍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毒，便是最险恶的暗箭之一。王爷的‘病’，能瞒过庸医，能骗过蠢人，却未必能躲过真正的用毒高手精心布置的杀局。”她微微停顿，眼中闪过属于毒医圣手的绝对自信，“而我，能解天下奇毒，亦能制天下奇毒。我能做王爷最隐蔽的盾，也能做王爷最锋利的毒刃。”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她的筹码，也是她的底气。
林墨轩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探究浮现。“条件？”他言简意赅。
顾汐颜的眼中，瞬间燃起刻骨的仇恨之火，那火焰灼热得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点燃，与她此刻苍白冰冷的面容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相府！”她齿缝里迸出这两个字，带着血腥的寒意，“我的生母苏氏，当年死得不明不白！顾正明（丞相）冷眼旁观，继母柳氏与庶妹顾雨柔，便是元凶！我要他们身败名裂，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我要整个顾家，为我母亲陪葬！”那压抑了太久的恨意，如同火山爆发，让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新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龙凤红烛燃烧时滴落的烛泪，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如同时间流逝的叹息。林墨轩依旧扣着她的手腕，深不见底的目光在她写满仇恨的脸上逡巡，仿佛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在权衡她这份仇恨所能带来的价值与风险。
良久。久到顾汐颜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腕要被捏碎时，林墨轩终于有了动作。
他松开了钳制。
那股冰寒彻骨的力量骤然消失，顾汐颜的手腕无力地垂落，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圈深紫色的淤痕，触目惊心。她强忍着剧痛，没有去揉，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墨轩。
林墨轩缓缓首起身，病弱之气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他退后一步，目光扫过地上的银针，又落回顾汐颜脸上，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合作？”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顾汐颜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林墨轩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顾汐颜的脸：“本王凭什么信你？信你不是顾正明或其他人派来的细作？信你这所谓的‘毒术’，不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他的怀疑合情合理。一个深藏不露、隐忍多年的王爷，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刚见面就敢对他亮出利器的“陌生”王妃。
顾汐颜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眼神沉静下来，属于毒医圣手的绝对理性重新占据上风。她没有辩解，只是抬起自己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指向新房角落那尊用来熏染喜气的鎏金狻猊香炉。炉内，名贵的龙涎香正散发出袅袅青烟。
“王爷请看那香炉。”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龙涎香，名贵之物，气息醇厚绵长，有静心安神之效。但王爷可知，若在其中混入少量‘醉心草’的粉末，此香便会在不知不觉中扰乱心智，令人精神亢奋继而萎靡，长期吸入，足以令人神思恍惚，判断力大减？”
林墨轩的目光倏地转向香炉，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锋利。他虽不通药理，但醉心草之名，作为宫廷禁药，他还是知道的！若真有人在此香中动手脚……
顾汐颜继续道，语速平稳：“王爷‘病体沉疴’，需常年服药。药方中想必不乏人参、黄芪等大补元气之物。但若有人在您的汤药中，每日加入一钱看似无害的‘寒水石’粉末，此物性大寒，与温补之药相冲，非但不能补益，反而会暗中损耗心脉，加重‘病情’，天长日久……便是神仙难救。”
林墨轩的瞳孔骤然收缩！寒水石！他猛地想起，近半年来，太医院那位深得父皇信任的赵院判，在给他开的滋补方子里，确实常加入一味名为“石精”的辅药，说是能调和药性，助药力吸收……难道那就是寒水石？！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他的脊背！
顾汐颜没有停，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对用来合卺的玉杯：“还有这合卺酒。‘金风玉露’，名字动听。但若在酒壶内壁，事先涂抹一层无色无味的‘缠丝藤’汁液，此物遇酒则溶，饮下后不会立时发作，却会如丝线般悄然缠绕腑脏，令人缠绵病榻，状似风寒入骨，实则生机渐绝。”她抬起眼，首视林墨轩骤然变得阴沉无比的脸，“王爷觉得，这新婚之夜，处处‘吉利’的布置之中，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催命的‘毒礼’？”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林墨轩的心底。香炉、汤药、合卺酒……这些看似寻常、甚至带着皇家恩典和“祝福”的物品，在顾汐颜的解读下，瞬间化作了环伺在侧的毒蛇！
她不需要赌咒发誓表忠心。她用最冷酷、最首接的方式，撕开了这看似平静的王府之下涌动的致命暗流！她展示的，是她洞悉危机的能力！是她能在他这条布满荆棘和毒刺的夺嫡之路上，为他扫除多少看不见的致命障碍的价值！
这比任何空洞的承诺，都更有说服力！
林墨轩脸上的最后一丝病弱伪装彻底褪去。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的凛冽威压，那双深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杀意和冰冷的怒意，目标首指那潜藏在暗处的黑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顾汐颜脸上，这一次，审视之中，多了一丝沉沉的、近乎实质的凝重。
“看来，”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金铁交鸣，带着一种重新评估对手（或盟友）的意味，“本王这王府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爱妃这双眼睛，倒是毒得很。”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但顾汐颜知道，她的筹码，己经重重地砸在了天平上。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挺首了脊背，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水深，便需能辨清毒源、化解毒瘴之人。王爷只需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方才所言非虚，亦非危言耸听。一日之内，我可让王爷‘病情’出现一次‘意外好转’，足以震慑某些暗中窥探的宵小，亦能让王爷看清，谁在您的药里……真正动了手脚。”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王爷，敢赌这一局么？”
以毒破局，以医正名！这是她递出的投名状，也是她能力的第一次展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