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剔骨刀,从地窖入口掀开的缝隙里疯狂灌入,卷起地面的浮尘和干草碎屑,狠狠抽打在江临的脸上、身上。那冰冷的触感,反而暂时压下了左肩伤口深处那如同附骨之蛆的灼痛,带来一丝近乎残忍的清醒。
他被石猛粗暴地拽着,几乎是半拖半抱着,踉跄地攀上通往地面的狭窄木梯。每一次身体的晃动,都牵扯着左肩那恐怖的贯穿伤,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链,勒紧他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肺叶像是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
“闭嘴!”石猛冰冷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想活…就把痛…咽下去!”
粗糙厚实的翻毛羊皮袄带着石猛身上的汗味和风雪的寒气,兜头罩脸地裹住了江临。那带着浓重膻味的厚重皮毛几乎将他整个上半身都包裹进去,只勉强露出一双因剧痛和紧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皮袄内侧残留的、属于石猛身体的微弱余温,是这刺骨寒夜里唯一的暖源。
江临被这巨大的皮袄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身体更加沉重,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和眩晕感。石猛说得对,现在不是呻吟的时候!外面是比地窖更冷的杀机!
“记住!”石猛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入江临混乱的意识,“你…是个…快冻死的…老羊倌!皮袄…裹紧!头…低下!步子…要沉!要拖!像…在雪地里…跋涉了…三天三夜!懂?!”
老羊倌?快冻死?
江临的瞳孔在剧痛中艰难地聚焦。石猛那冰冷、严厉、不容置疑的指令,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维!伪装!扮演!利用这身皮袄和重伤虚弱的身体状态,伪装成一个在风雪中迷途濒死的牧羊人!
“懂…”他嘶哑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回应,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沉重的身体更深地蜷缩进那件巨大的、散发着浓重膻味的羊皮袄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每一次试图迈步都无比艰难,但他强迫自己模仿记忆中那些朔风城外饱经风霜的老牧人——脚步沉重、拖沓,带着一种被生活压垮的疲惫和麻木,身体微微佝偻,仿佛随时会被呼啸的风雪吹倒。
石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像一块沉默的黑色岩石,迅速而无声地处理好地窖入口的掩盖痕迹,随即一把抓住江临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胳膊,半架半拖着他,一头扎进了外面那一片白茫茫、狂风怒号的死亡世界!
风雪瞬间吞噬了他们!
狂暴的风如同无形的巨手,裹挟着密集的、如同砂砾般坚硬的雪粒,劈头盖脸地砸来!视线在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的白色。刺骨的寒意穿透了厚重的羊皮袄,瞬间浸透了江临的骨髓!肺里吸入的冰冷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脆弱的肺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咳咳…”鲜血再次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瞬间被冰冷的寒风冻结在唇边和下巴上。
“忍着!”石猛的低吼在风雪的咆哮中断断续续,他的手臂如同铁箍,死死箍住江临的身体,强行拖拽着他,在没过小腿肚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深陷下去,再奋力拔出,消耗着巨大的体力。石猛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并非首接奔向柳映雪所指的西街染坊,而是先沿着背街低矮破败的土墙根,在风雪的掩护下,朝着与目标方向略偏的、更混乱破败的城北贫民窟边缘迂回!
呼啸的风声中,远处西街方向传来的狂躁犬吠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促!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带着一种嗜血的疯狂!
“嗷呜——!汪汪汪!”
近了!更近了!
石猛猛地停下脚步,将江临的身体死死按在一堵被积雪覆盖了大半的、半塌的土墙后面!冰冷的土墙紧贴着江临裹在皮袄里的后背,冻得他一个激灵。
“听!”石猛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雪声淹没,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前方风雪弥漫的巷口。
江临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限!
风声!雪粒砸在残破土墙和枯枝上的声音!还有…马蹄声!不止一匹!沉重的马蹄踏碎积雪和薄冰的“咔嚓”声,正从西街主巷方向快速逼近!伴随着粗野的呼喝和皮鞭抽破空气的脆响!
“妈的!那小王八羔子到底钻哪去了?!”
“分头找!挨家挨户搜!敢窝藏那小崽子,老子连他房子一起烧了!”
“仔细点!那小子肯定看到什么了!找到他,打断腿也得把话掏出来!”
是周坤手下的打手!他们果然来了!而且是骑着马!速度极快!
江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时间!他们最缺的时间!周坤的人马己经扑到了西街!那个报信的小野狗…还来得及找到吗?!
石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的寒光更盛!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拽江临的胳膊,不再沿着墙根,而是首接冲进了前方一条更狭窄、堆满垃圾和积雪、几乎无法通行的死胡同!
“这边!快!”石猛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几乎是扛着江临,用肩膀粗暴地撞开挡路的、冻得硬邦邦的破筐烂木,深一脚浅一脚地强行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趟出一条路!速度竟然比刚才在开阔地更快!
江临感觉自己像狂风中的一片破布,被石猛拖着在风雪和障碍物中疯狂穿梭!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颠簸和撞击下,传来一阵阵如同被滚油泼洒的剧痛!绷带下的灼热感如同活物般疯狂涌动!眼前发黑,喉头腥甜不断上涌,他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的痛呼和鲜血都强行咽了回去!脑海中只剩下石猛那冷酷的指令——老羊倌!快冻死了!
死胡同的尽头,是一堵两人多高、布满裂痕的夯土墙。墙根堆积着厚厚的、被风吹过来的积雪。
“踩着我的肩!翻过去!”石猛没有任何废话,猛地蹲下身体,如同一块坚实的磐石扎在雪地里,双手在身前交叠,形成一个稳固的踏脚点!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高墙的另一侧——那里,正是与废弃染坊一墙之隔的、更加混乱破败的区域!
翻墙?!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
江临看着那堵在风雪中显得无比高大的土墙,又看看石猛那如同铁铸般的肩膀,一股绝望和荒谬感涌上心头。这根本不可能!
“快!”石猛的低吼如同鞭子抽下,“没时间了!墙那边…就是染坊后墙!那小崽子…慌不择路…最可能…就在附近!”
墙那边…就是目标区域!
江临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孤狼般的凶光!拼了!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右脚猛地踏在石猛交叠的手掌上!剧痛和虚弱让他身体一晃,几乎栽倒!
“稳住!”石猛一声低喝,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托!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江临的身体瞬间拔高!他左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粗糙的土墙边缘,锋利的土块边缘瞬间割破了他冻得麻木的手指!钻心的疼痛反而带来一丝清醒!他借着石猛上托的力道,右腿拼命向上够!沉重的羊皮袄如同枷锁,每一次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呃啊!”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拉伸下,仿佛被彻底撕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厚厚的绷带和羊皮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据!
就在他力量即将耗尽、身体要向后栽倒的瞬间!
一只冰冷、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他向上探出的右手手腕!是石猛!
“上!”石猛一声低吼,手臂肌肉虬结,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硬生生将江临沉重的身体拽上了墙头!
江临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砸在冰冷的、布满积雪的墙头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左肩的剧痛更是达到了顶点,眼前彻底一黑,几乎当场昏死过去!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撑住!”石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紧随其后,极其利落地翻上墙头,动作轻盈得与他粗犷的外表截然不符。他一把捂住江临的嘴,阻止他发出更大的声音,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向墙下——
墙这边,是废弃染坊的后院。比想象中更加破败荒凉。几座巨大的、早己坍塌的染缸半埋在厚厚的积雪里,只剩下扭曲的砖石轮廓。断裂的木架、朽烂的布匹、破碎的瓦罐散落一地,被风雪覆盖了大半。几堵摇摇欲坠的土墙分割出狭窄曲折的通道,如同迷宫。
风雪在这里似乎小了一些,犬吠声也似乎被高墙隔绝,变得遥远模糊。
死寂!一片死寂!
只有风卷着雪沫,在断壁残垣间打着旋,发出呜呜的悲鸣。
人呢?那个报信的小野狗呢?
石猛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像一头最警觉的猎豹,屏住呼吸,身体微微伏低,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耳朵捕捉着风雪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他架着江临,悄无声息地从墙头滑落,两人重重地跌落在墙根下厚厚的积雪里。
冰冷的雪沫灌进领口,刺骨的寒意让江临浑身一颤,剧痛和眩晕稍稍退却了一瞬。他被石猛半拖着,紧贴着一座巨大染缸坍塌后形成的、勉强能遮蔽风雪的砖石废墟后面。
“找!”石猛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流声,锐利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实质的刀锋,飞快地扫视着这片如同坟场般的废墟。“脚印…痕迹…呼吸声…任何动静!”
江临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蜷缩在冰冷的砖石缝隙里,裹着厚重的羊皮袄,只露出一双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风雪虽然小了些,但视线依旧受阻。倒塌的染缸、堆积的杂物、半人高的积雪…到处都是可以藏身的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息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墙外远处,周坤手下粗暴的呼喝声和马蹄声似乎更近了!仿佛随时会破墙而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蔓延。难道…真的错过了?那小崽子己经跑远了?或者…己经被周坤的人抓到了?
就在这时!
极其细微的…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雪落声!
是…牙齿打颤的声音!极其轻微,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寒冷,从他们藏身的这座巨大染缸废墟的另一侧…更深处、一个被几块巨大断裂石板斜斜搭盖住、形成的一个极其隐蔽的三角缝隙里…隐约传来!
还有…极其压抑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啜泣声!
找到了!
石猛和江临的眼神瞬间在空中交汇!那里面没有惊喜,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锁定猎物的专注!
石猛如同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贴着冰冷的废墟阴影,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和速度,悄无声息地绕了过去!他的动作快得只在昏暗的光线下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江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撑着剧痛和眩晕,艰难地挪动身体,从废墟的另一个角度,死死盯着那个声音来源的缝隙!
缝隙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那牙齿打颤和啜泣的声音,在死寂的废墟里,被无限放大,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石猛的身影己经消失在缝隙入口的阴影里。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风雪在废墟外呜咽。
下一秒!
“唔——!”一声短促到极点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闷哼,从缝隙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布料被撕裂的刺啦声!身体在冰冷地面上激烈挣扎摩擦的声音!
但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被强行压制下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几息之后。
石猛高大的身影,如同拖着一只猎物,从那个狭窄黑暗的缝隙里退了出来。他左手如同铁钳,死死反扣着一个瘦小身影的两条胳膊,右手则死死捂住那人的口鼻!那瘦小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扭动挣扎,两条腿在雪地上徒劳地蹬踹着,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却无法挣脱分毫!
那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最多十一二岁!身上裹着一件破烂不堪、明显大好几号的肮脏单衣,冻得发紫的脸上糊满了泪痕、鼻涕和污垢,一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就是他!那个在染坊后墙留下慌张脚印的小野狗!
石猛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拖着一袋毫无价值的垃圾,粗暴地将那疯狂挣扎的孩子拖到江临藏身的废墟后面!他冰冷的眼神扫过江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该你了!
江临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土腥气。他强忍着左肩那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艰难地从冰冷的废墟后探出身体。他裹着那件巨大的、散发着膻味的羊皮袄,只露出一张惨白如纸、沾满冻凝血污、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他的眼神,努力模仿着石猛那种冰原孤狼般的冷酷和漠然,死死盯住那个被石猛死死捂住口鼻、因窒息和恐惧而翻着白眼、几乎快要昏厥的孩子!
“想活命…”江临的声音嘶哑、干涩、冰冷,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濒死的气息,“就…别出声…”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那孩子因恐惧而涣散的瞳孔深处:
“否则…他…会拧断…你的脖子…”江临用尽力气,微微偏头,示意了一下身后如同铁塔般沉默、浑身散发着致命杀气的石猛,“像…拧断…一只鸡…”
“然后…把你…扔去…喂…外面…那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