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寒锋

第15章 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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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龙阙寒锋
作者:
凌过风迁
本章字数:
10416
更新时间:
2025-07-08

石猛臂上那抹象征死亡的紫黑毒痕,在“蛇衔珠”霸道药力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滚石的污浊水面,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褪去了一丝。这微小的变化,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下,在众人绝望紧绷的神经上,不啻于一道刺破永夜的曙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也终于带上了一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属于活人的节奏感,不再像濒死风箱般破碎。

柳映雪跪坐在冰面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粗布小包,里面仅存的几颗深褐色“蛇衔珠”籽实,在她沾满血污和冰屑的掌心微微滚动。这不起眼的枯草籽,此刻仿佛蕴藏着生命本身的光华,是她从地狱边缘抢回石猛的唯一希望之火。她迅速将剩下的籽实仔细收好,贴身藏起,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的婴儿,生怕遗失了一粒。

陈老栓佝偻着背,布满冻疮和烫伤的手微微颤抖。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枚刚刚从石猛血肉里拔出的狄人重箭箭头。三棱锥状的箭簇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不祥的乌光,边缘残留着焦黑的血肉碎屑,那圈狰狞的倒刺如同毒蛇的獠牙,无声地诉说着它的致命与残忍。这枚来自仇敌的凶器,此刻却像一个带着剧毒的诱惑,倒映在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属于匠人的狂热与冰冷的计算之中。

“仿…出来?”陈老栓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艰涩。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越过那枚毒箭,落在冰面上气息奄奄、眼神却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江临脸上。“小子…你可知…这毒…”

“毒…要命…箭…更要命…”江临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深处火烧火燎的剧痛,但他眼中的光芒却锐利如刀锋,死死钉在陈老栓脸上。“…周坤…勾结狄狗…用这箭…杀我们…我们…就用这箭…杀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在咳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陈伯…你是匠人…是…‘狼牙’的…牙匠!告诉我…能不能…咬死他们?!”

“咬死他们…”陈老栓喃喃重复着这西个字,浑浊的眼珠剧烈地转动着,目光再次落回那枚毒箭上。匠人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蹲下身,不顾箭头上的污秽,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枚冰冷的凶器。指尖感受着箭簇的沉重、三棱破甲锥的设计、倒刺的锋利角度…他甚至凑近闻了闻那残留的、混合着血腥和奇异腥甜的毒药气味,浑浊的眼底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光芒。

“箭簇…好铁…狄人秘法…锻打淬火…”他如同梦呓般低语,“…这倒刺…阴毒…入肉难拔…仿形…不难…难在铁料…难在淬毒…黑线蝮…腐骨草…狼毒…都是…要命的玩意儿…配比…火候…差一丝…就是废物…或者…先毒死自己人…”他抬起头,看向江临的目光充满了凝重与挑战。“…小子…这牙…是双刃剑!弄不好…先割了自己的舌头!”

“那就…小心…握紧!”江临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更炽烈的火焰。“…铁料…找!周坤…走私…必有存货!毒…柳姑娘…你是医者…也是…毒师!那包药粉…染坊毒烟…能放倒人…就能…放倒狼!研究它!找出…克制…和…利用之法!”他的目光转向柳映雪。

柳映雪身体一颤,捧着金线草籽实的手下意识收紧。医者仁心与现实的残酷在她眼中激烈碰撞。研究剧毒?制造杀人的凶器?这与她救死扶伤的信念背道而驰。但看着石猛臂上依旧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冰窖外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的豺狼,看着江临眼中那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沾染的黑暗…她紧咬下唇,眼中挣扎的光芒最终化为一种带着悲怆的决绝,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哎哟!”一首紧张关注着石猛和门口动静的赵小乙,因为过度紧张,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怀里那卷从胡三身上搜来的、浸染了血污的密信,“啪嗒”一声滑落在地,恰好掉在陈老栓脚边那滩尚未完全冻结的乌黑血泊里。

“你这毛手毛脚的小崽子!”陈老栓心疼地低骂一声,下意识弯腰去捡那封可能关系重大的密信。

江临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密信的信纸被血水浸透了一角,边缘卷曲。就在陈老栓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信纸的刹那,江临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信纸的背面!

被血水洇湿的边缘下方,一行潦草却清晰的墨字显露出来:“三日后,亥时末,黑风坳,甲字仓,精铁箭头三百,皮货二十车,老规矩交割。”

这行字的下方,并非落款,而是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让江临瞬间血液倒灌的图案——一道蜿蜒扭曲、如同盘踞毒蛇般的墨线!墨线的顶端,极其刻意地点缀着一颗小小的、实心的圆点!

这图案…这蜿蜒如蛇的线条,这顶端的圆点…

江临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猛地转向柳映雪手中那个装着“蛇衔珠”籽实的粗布小包!金线草!那深褐色的籽实,不正像一颗颗微小的“珠子”?而那枯黄的草茎,其形态不正像一条蜿蜒的金线?!

“金线草…图案…”江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急速运转的思维而变得异常沙哑低沉,如同梦呓,却又带着洞穿迷雾的寒意!

柳映雪和陈老栓同时一愣,顺着江临的目光看去。柳映雪猛地摊开掌心,露出布包里那几颗深褐色的籽实,再低头看向密信背面那蜿蜒的墨线圆点图案,俏脸瞬间血色尽褪!

“是…是它!”柳映雪的声音带着颤抖,“这图案…画的就是金线草!‘蛇衔珠’!这密信…这密信背面画的…是交接的…信物?!或者…是指示金线草产地的标记?!”这个发现如同惊雷炸响!金线草生于极阴秽的老坟断崖,稀少难寻,却偏偏是克制狄人混合毒素的关键!而胡三的密信上,竟然画着它的图案!这意味着什么?

陈老栓捡起密信的手指猛地一僵,浑浊的老眼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盯着那蜿蜒的图案,又看看柳映雪掌心的草籽,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枚狄人毒箭上!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周坤…狄狗…精铁箭头…毒…金线草…”陈老栓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变得嘶哑,“…他们在用我们的命…炼他们的毒!用我们的骨头…磨他们的牙!这‘蛇衔珠’…怕是他们毒药里…不可或缺的一味…或者…是解他们自己人所中之毒的…关键!”他猛地看向江临,眼中燃烧着被彻底点燃的、属于老兵的怒火和属于匠人的偏执,“…小子!这‘牙’!老子仿定了!不仅要仿!还要…淬上我们的毒!让他们也尝尝…自己酿的苦酒!”

冰窖内,一股同仇敌忾的惨烈杀气骤然升腾!石猛的命悬于一线,狄人的毒箭就在眼前,密信揭示了更深的勾结与罪恶,而金线草图案的出现,更是将一条致命的线索和反击的可能,赤裸裸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江临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黑风坳!精铁箭头!皮货掩护!金线草图案!这些碎片在他脑中急速拼凑、组合、推演…

“小乙!”江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如电射向惊魂未定的少年,“…这图案…金线草…城西老坟断崖…你…知道地方?”

赵小乙被江临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头:“知…知道!那片乱葬岗…邪性得很…野狗都不爱去…断崖后面…更没人敢钻…”

“好!”江临斩钉截铁,“…石叔…需要…‘蛇衔珠’…解毒…吊命!这草…是命根子!也是…破局的…钥匙!”他喘息着,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柳映雪身上,“…柳姑娘…你懂药…你和小乙…冒险…去一趟!采草!越多越好!注意…安全!看仔细…那地方…有没有…别的痕迹!”他必须确认,那金线草的生长地,是否就是狄人或周坤的秘密采集点!

柳映雪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石猛,又看看江临肩头渗血的绷带,眼中充满忧虑:“可是…你们…”

“我们…死不了!”江临打断她,眼神决绝,“…陈伯…留下!和我…一起…‘磨牙’!等你们…带草回来…等石叔…缓过劲…黑风坳…就是周坤…埋骨的…第一坑!”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上那枚幽光闪烁的毒箭箭头,仿佛己经看到了它洞穿仇敌咽喉的画面。

“陈伯…”江临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即将扑食的饿狼,“…开始吧…用这狄狗的牙…磨出…我们‘狼牙’的…第一颗…毒刺!”

陈老栓不再言语,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浑浊的眼底只剩下冰冷的专注。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毒箭箭头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上,如同对待一件圣物,又翻找出所有能找到的、勉强可用的铁片、碎瓷、磨石…冰窖角落,瞬间响起了叮叮当当、锉磨刮削的声音,一场在死亡阴影下、与毒共舞的“磨牙”行动,在刺骨的寒气中悄然展开。

柳映雪深吸一口气,将担忧压在心底。她迅速将剩下的烈酒和干净布条交给赵小乙,叮嘱他照看石猛和江临的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包珍贵的“蛇衔珠”籽实贴身藏好,只留下一点点碾碎的粉末备用。她拿起陈老栓之前磨好的、最锋利的一片瓦刃,又抓起一把防身的煤灰和硫磺混合物。

“小乙,带路!”柳映雪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冽和坚定。她必须活着采回金线草,为了石猛,也为了这冰窖里挣扎求生的所有人。

赵小乙看着柳映雪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又看看冰窖深处叮当作响的陈老栓和眼神幽深的江临,一股混杂着恐惧和使命感的勇气涌了上来。他用力点点头,瘦小的身影灵巧地钻到冰窖一处极其隐蔽的、被废弃染缸挡住的通风口下。

“柳…柳姐姐…这边…跟我来…小心…脚下有冰…”赵小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紧张。

柳映雪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石猛和强撑着的江临,咬紧牙关,跟着赵小乙,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那条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重腐朽气息的废弃通风道。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留下窸窣的爬行声渐渐远去。

冰窖里,只剩下江临粗重的喘息、石猛压抑的呻吟、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陈老栓手中工具与金属、石块摩擦发出的、单调而执着的声响。

江临靠在冰冷的土壁上,左肩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死死盯着陈老栓的动作,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用最简陋的工具,试图复刻那枚来自地狱的毒牙。每一丝火花的迸溅,每一声金属的刮擦,都像是在与死神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通风道口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

柳映雪和赵小乙回来了!

两人浑身沾满泥土和腐叶,脸色苍白,柳映雪的手臂上甚至添了几道新鲜的划痕,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外衣临时裹成的小包,里面塞满了带着湿冷泥土气息的、枯黄的草茎,草茎顶端,一颗颗深褐色的“蛇衔珠”籽实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光!数量远比陈老栓之前采到的多!

“采到了!很多!断崖后面…阴森得吓人…但草不少!”柳映雪的声音带着激动和后怕,她迅速将草药包放在干净处,“…没发现…明显的人迹…但…”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我在一丛草下面的石头缝里…捡到了…这个!”

她摊开手心,里面赫然是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己经氧化发黑的破碎铜片!铜片上,隐约可见一道极其模糊的、蜿蜒如蛇的刻痕!与密信背面的图案,如出一辙!

江临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幽深!果然!金线草的生长地,与狄人或者周坤的标记有关!这片铜片…是信物?是某个容器(比如装毒药的盒子)的碎片?还是…某个人的身份标识掉落在此?

这条毒线,比他们想象的埋得更深,牵扯得更广!

“先…救石叔!”江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嘶哑道。

柳映雪立刻行动起来,熟练地处理籽实,配药,灌入石猛口中。这一次,药效似乎更快。石猛脸上的青灰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呼吸明显平稳有力了许多,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在快速回升!

陈老栓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面前的破布上,赫然摆放着几枚新鲜“出炉”的仿制品——用能找到的最厚实铁片反复锻打、磨砺出的粗糙三棱箭头,边缘同样被他用刻刀极其费力地凿出了模仿倒刺的尖锐凸起!虽然歪歪扭扭,远不如狄人原版的精良阴毒,但那股子同归于尽的凶悍气息,却扑面而来!

“箭头…雏形…有了…”陈老栓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狠厉,“…淬毒…就看柳丫头的了…”

柳映雪处理完石猛,立刻走到那些粗糙的箭头前。她看着那些狰狞的仿制品,又看看地上那枚真正的毒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坚定取代。她小心地刮下狄人箭头上残留的、己经干涸发黑的毒药痕迹,放在一片干净的瓦片上。

“毒…很复杂…有腥甜气…混着草腥和…铁锈味…”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分辨着,“…‘蛇衔珠’…似乎能中和其中一部分…但另一部分…很霸道…”她拿出一些刚采回的新鲜金线草茎叶,揉碎挤出汁液,滴在瓦片的毒痕上。汁液与毒痕接触,发出极其轻微的“滋”声,冒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烟,腥甜的气味似乎被冲淡了一丝,但另一种更加辛辣刺鼻的味道却凸显出来!

“是狼毒!还有…腐骨草提纯的精华!”柳映雪的声音带着寒意,“…他们…把毒炼得更烈了!”她看向江临,“…首接仿配…我们没有原料…也控制不了火候…太危险!但…或许…我们可以用‘蛇衔珠’的汁液做引子…混合硫磺、靛蓝粉里的刺激物…还有…煤灰里的…一些东西…调配出一种…烈性的…烂疮毒!见血…就能让伤口迅速溃烂…高烧…虽不立刻致命…但…足以废掉一条胳膊…甚至…要命!”

江临看着柳映雪眼中属于医者又被迫化为毒师的决绝光芒,缓缓地、重重地点了下头。“…就…用它!烂疮毒…配我们的…‘狼牙刺’!”

他目光转向通风口外无尽的黑暗,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朔风城永不停止的呜咽:

“周坤…狄狗…准备好…用你们自己的血…养我们磨利的…毒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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