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污和铁锈的腥气,顺着林晚额前湿透的发梢不断滴落,砸在怀中那冰冷坚硬的防震板上。每一次滴落,都像敲在她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她蜷缩在废弃油墨储藏室最深处一个巨大、锈蚀的铁桶后面,如同惊弓之鸟,耳朵死死捕捉着外面通道方向传来的每一点声响。
挖掘声!粗暴的拖拽声!还有……几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噗通声!
是尸体被清理的声音!陈砚……柳芊芊……还有那些被爆炸撕碎的“鬣狗”……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攥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怀中的工具包深处,那个便携式分析仪的残骸依旧在微弱地震动着,像一颗垂死的心脏在顽强跳动。那一点微弱的红光,穿透破碎的屏幕,在她紧贴着胸口的衣袋里,烙下一个灼热的印记。
活下去!钉死他们!
陈砚最后的嘶吼如同烙印,在她脑中灼烧。她猛地咬破了下唇,尖锐的剧痛混合着血腥味,瞬间压倒了翻腾的悲伤和恐惧。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必须带着这份名单走出去!让那些名字暴露在阳光之下!让苏哲!让那个“墨先生”!付出代价!
她挣扎着,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摸索着怀中的工具包。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是那套“鬼工”修复刀!她的指尖拂过乌木温润的手柄,拂过那些细如毫芒的冰冷刀头……修复师的本能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微弱的火星。她需要伪装!需要身份!需要一个能让她走出这炼狱的……通行证!
她的目光扫过这个散发着恶臭的储藏室。角落里,堆放着几件沾满油污、辨不出原色的破旧工装。她毫不犹豫地爬过去,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艰难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外套。刺鼻的油污和霉烂气味扑面而来,她强忍着恶心,将那件散发着浓烈气味、油腻得发硬的工装套在身上。宽大的工装掩盖了她单薄的身体和肩头的血迹。她又抓起一把地上的油污和铁锈粉末,胡乱地抹在脸上、脖子上、头发上,掩盖住原本的肤色和特征。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幅《秋山萧寺图》残片上。名单!那致命的证据!她颤抖着手,拿起那柄细若毫毛的镊子,用尽全身的专注和稳定,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画着名单的那一小块绢帛,从防震板上剥离下来!动作轻柔得如同剥离自己的灵魂。剥离下来的小块绢帛,被她折叠成最小的方块,用一块干净的防震布仔细包好,塞进了工装内袋最深处,紧贴着那个还在微弱震动的分析仪残骸。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幅失去了核心秘密、只剩下被强酸腐蚀痕迹的残片主体,重新固定在防震板上,紧紧抱在怀里。这将是她的掩护。
她靠在冰冷的铁桶上,积蓄着最后的力量。外面通道的挖掘和清理声渐渐平息了,脚步声变得杂乱而警惕,似乎在废墟中搜寻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模糊的、用对讲机交流的声音,然后是引擎重新启动的轰鸣声!脚步声开始远离!
他们要撤了?留下现场?
机会!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撑着站起来,抱着防震板,踉踉跄跄地摸索到储藏室门口——一扇同样锈迹斑斑、虚掩着的铁门。她侧耳倾听,确认外面暂时没有动静,猛地咬牙,用肩膀顶开了沉重的铁门!
一股裹挟着浓重血腥味、硝烟味、硫酸焦糊味和雨后潮湿气息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她眼前是印刷厂后巷一片狼藉的景象。雨还在下,但小了许多。几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停在不远处,尾灯在雨幕中闪烁着猩红的光。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罩的身影,正将几具用黑色裹尸袋装着的尸体粗暴地塞进一辆车的后备箱。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抱着防震板,深深低下头,将脸隐藏在油腻的工装帽檐和污垢之下,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疲惫而沉重,像一个刚刚经历爆炸惊吓、出来查看情况的、无关紧要的夜班工人。她甚至故意让身体微微佝偻,左臂看似随意地垂着,掩饰着肩头的伤势。
她一步一步,踩着泥泞和水洼,朝着与那些黑衣人相反的方向——巷子更深处走去。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油污,带来刺骨的寒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有几道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脊背!
一步……两步……她强迫自己不要加快脚步,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
就在她即将拐进另一条更狭窄黑暗的岔巷时——
“喂!那个捡破烂的!” 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响起!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凝固!她抱着防震板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边缘。
“说你呢!抱着什么破玩意儿?”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带着威胁的意味。
林晚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依旧低着头,将怀里的防震板稍微抬高了一点,让上面那幅被强酸腐蚀得惨不忍睹的《秋山萧寺图》残片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声音刻意压得沙哑、带着浓重的惊恐和颤抖:
“厂……厂里炸了……我……我在里面捡……捡东西……这……这画框子……看着……看着还结实……” 她语无伦次,像一个被吓破胆的底层工人。
那个走过来的黑衣人,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冰冷警惕的眼睛。他狐疑地扫了一眼林晚怀中那幅焦黑一片、毫无价值的“破画”,又嫌弃地看了看林晚满身油污、惊恐卑微的模样。显然,这幅被毁得不成样子的东西,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滚远点!这里封了!再靠近打断你的腿!” 黑衣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林晚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抱着防震板,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拐进了那条黑暗狭窄的岔巷,瞬间消失在雨幕和阴影之中。
首到彻底脱离印刷厂的视线范围,首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林晚才敢稍微首起一点腰。她靠在一堵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污垢,也冲刷着她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巨大的悲痛。
陈砚……那个沉默守护在面馆深夜的男人,那个手臂带着罪恶“签名”的卧底,那个用身体为她挡下子弹、最后将自己隔绝在死亡通道里的男人……他……
林晚死死咬住嘴唇,将涌到喉咙的呜咽和血腥味狠狠咽了回去。眼泪混合着雨水无声滑落。她颤抖着手,从工装内袋深处掏出那个折叠好的小布包,里面是那份用血与火换来的名单。还有……那个依旧在微弱震动的分析仪残骸。
那微弱的震动,像陈砚最后的心跳,微弱却顽强地指引着她。
活下去!钉死他们!
她抬起头,望向城中村更深处那片被雨水笼罩的、杂乱无章的灯火。眼中不再有迷茫和绝望,只剩下一种被血与恨淬炼过的、冰冷而坚硬的决绝。
几天后。城中村边缘,一家廉价、嘈杂、充斥着汗味和劣质烟草味的黑网吧。
最角落一台油腻的电脑前,坐着一个穿着宽大廉价运动服、戴着棒球帽和厚重黑框眼镜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正是林晚。
她面前的屏幕上,打开的并不是游戏或视频,而是一个极其隐蔽、需要多重跳转才能访问的海外加密论坛页面。论坛的名字只有一个冰冷的单词:**Archive(档案)**。
这是文物修复界最顶尖、也最隐秘的灰色地带信息集散地。真伪鉴定、黑市流通、隐秘技术、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丑闻交易,都可能在这里留下蛛丝马迹。只有最核心、最资深的圈内人,才知道进入的方法。林晚曾经拥有过这里的最高权限账号,在她还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天才修复师”时。
她颤抖的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敲击着。她登录了一个尘封己久、几乎被遗忘的备用账号——一个只用来浏览、从不发言的“幽灵ID”。账号名:Sileorer(沉默修复师)。
论坛首页充斥着各种交易信息和真假难辨的“内幕”。林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快速掠过一条条帖子。突然,一条被置顶加粗、标红的热帖标题,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她的眼帘!
**《世纪盛典!苏氏少东苏哲先生携重宝《寒江独钓图》震撼亮相!明日苏氏春拍压轴!故宫失宝疑云再起?》**
帖子下面附着一张高清宣传海报。
海报背景是极致的奢华与幽暗。深蓝色的天鹅绒幕布如同夜空,璀璨的水晶吊灯光芒如同星辰。海报中央,一个巨大的、独立的水晶展柜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晕。
展柜内,一幅古画静静悬浮。
远山如黛,寒江似练。一叶孤舟飘零于浩渺烟波之上,舟头一个模糊的蓑衣人影,垂钓于天地之间。那笔触的疏阔寥落,意境的孤绝苍凉,带着穿越千年的萧索气息,扑面而来!正是那幅《寒江独钓图》!而且,是完整无缺的版本!与她在那破旧面馆画框里看到的残卷,气息一脉相承,却更加完整、更加震撼!
而在展柜前方,如同众星捧月般站着一个男人。
苏哲!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文尔雅又志得意满的微笑。他的眼神明亮而自信,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接受着所有的荣耀与膜拜。他的臂弯里,亲昵地挽着一个穿着华贵晚礼服、笑容甜蜜的女人——正是柳芊芊!照片显然是旧照,那时的柳芊芊,眼中还闪烁着虚假的崇拜和野心。
海报下方,是一行用烫金艺术体写就的、极具煽动性的宣传语:
**“遗失的国宝重归!天才的慧眼识珠!苏哲先生倾情呈现——宋人佚名《寒江独钓图》!见证历史的时刻!明日,苏氏春拍,荣耀揭幕!”**
轰——!
林晚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无耻!卑鄙!丧心病狂!
他们不仅偷走了国宝!不仅陷害她身败名裂!不仅杀人灭口!现在,竟然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如此光鲜亮丽地将这赃物拿出来拍卖!用她的“赝品”丑闻作为垫脚石,将苏哲捧上“天才鉴宝师”的神坛!用这沾满鲜血的国宝,来装点他们肮脏的盛宴!
海报上苏哲那温文尔雅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扭曲成了世上最狰狞、最恶毒的嘲讽!柳芊芊那甜蜜的笑容,如同淬毒的蛇信!那幅完整无缺的《寒江独钓图》,像一面巨大的、沾满血污的镜子,映照着她所有的苦难和仇恨!
“嗬……嗬嗬……” 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从林晚喉咙深处挤出。她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手指死死抠进油腻的键盘缝隙,指甲几乎要断裂!巨大的愤怒和恨意如同火山,在她体内疯狂积蓄、咆哮,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彻底焚毁!
就在这时!
她怀中,那个贴身藏着的分析仪残骸,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心跳模式,而是急促的、尖锐的、如同警报般的震动!同时,那点微弱的红光,也瞬间变成了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猩红!
信号!位置锁定信号!是陈砚最后设定好的!
林晚猛地低头,看向屏幕上海报下方标注的拍卖会信息:
**时间:明日 20:00**
**地点:苏氏艺术中心 · 世纪大厅**
猩红的信号光点,在她眼前疯狂闪烁,与海报上苏哲那张志得意满的笑脸,与那幅完整的《寒江独钓图》,与拍卖信息上的时间地点……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嗡鸣!刺耳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在林晚脑中炸开!那不是分析仪的震动,而是她灵魂深处被彻底点燃的、复仇的号角!
她猛地抬起头。厚重的黑框眼镜后面,那双被帽檐阴影覆盖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阿晚”的卑微、恐惧和悲伤,如同被烈火烧尽的灰烬,彻底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两簇幽暗的、如同深渊寒冰般的火焰!冰冷!锐利!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缓缓抬起颤抖的右手,伸向怀中那个装着“鬼工”修复刀具的深灰色工具包。
冰冷的乌木手柄落入掌心。那触感,如同握住了来自地狱的审判之刃。
她看着屏幕上苏哲的笑脸,看着那幅完整的《寒江独钓图》,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
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冰寒和毁灭的疯狂。
“苏哲……” 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低语,在嘈杂网吧的角落里,微不可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血腥的诅咒:
“你的拍卖会……”“我会亲自……”“为你……”“送上一份……”“‘压轴’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