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战事,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王小二营中的操练,也因此带上了一股近乎疯狂的狠厉。
可就在这大战将临的关头,一个意想不到的差事,先找上了门。
总兵府内,钱大海指着地图上云州城东北方向的一片区域。
“这里,是乌桓部族的地盘。”
“他们依附我大明,每年上贡牛马,算是咱们半个治下的子民。”
“昨天,乌桓部的首领派人来求援。”
“说是一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流寇,冲了他们的牧场,杀了他们十几个族人,抢走了上百头牛羊。”
钱大海的指节在地图上敲了敲,抬眼看向王小二。
“钻山豹那边还没动静,你闲着也是闲着。”
“这伙流寇,大概三百来人,正好给你练练手。也让你手下那帮新兵蛋子,先见见血。”
“就当是去黑风口之前的开胃小菜。”
“要是连这三百人都收拾不了,那黑风口,你也别去了。”
王小二躬身领命,没有半句废话。他心里明白,这是钱大海给的最后一次考验。
乌桓部族的向导,是一个皮肤黝黑、眼窝深陷的青年。
他带着王小二的三十人斥候队,先行出发。
这些斥候,在王小二的操练下,早己不是当初的农夫混混。
他们懂得如何利用晨雾掩盖身形,懂得如何从马蹄印的新旧,判断敌人离开的时间。
乌桓部族也派出了自己最好的猎手,他们被王小二用几袋精盐和两匹布料,收编进了临时的情报网。
一张由官军和牧民共同组成的大网,在草原和山林间迅速铺开。
不过两日,流寇的藏身地便被锁定。那是一处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出口的山谷,易守难攻。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王小二没有选择大军强攻,而是亲率二百精锐,轻装简行。
李铁牛带着五十名神射手,背着新造的强弓。
另外三十人,则人手一杆改造过的火铳。
他们人衔枚,马裹蹄,在乌桓向导的带领下,如鬼魅般穿行在山林之间。
拂晓,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王小二的二百精锐,己经悄无声息地堵住了山谷唯一的出口,并在两侧山坡上设下埋伏。
山谷入口处,两个放哨的流寇正缩在一处背风的火堆旁,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鬼天气,一边警惕地扫视着漆黑的谷口。
“妈的,这鬼地方,连个娘们儿都看不到,还得喝西北风。”其中一人啐了口唾沫。
另一人则握紧了手中的刀:“别抱怨了,头儿说了,官军可能要来,警醒点!”
他们根本想不到,王小二的斥候早己像壁虎一样,攀附在他们头顶十余步高的岩壁阴影中,用涂了黑泥的弩箭,冰冷地瞄准了他们的咽喉。
谷内,大部分流寇宿醉未醒,篝火的余烬还在冒着青烟。
王小二举起手,猛地向下一挥。
“开火!”
没有战鼓,没有呐喊。
三十杆火铳,同时喷出了愤怒的火焰。
“轰!轰!轰!”
沉闷又狂暴的炸响,彻底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那声音,与寻常火铳的脆响截然不同,更像是一连串的闷雷在耳边炸开。
塞满了“龙焱散”和铁砂的铳管,喷出的是一片死亡的扇面。
谷口那两个还在警惕的哨兵,连同他们身后刚睡醒冲出帐篷的十几个同伙,瞬间被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
一个刚睡醒的流寇头目,揉着眼睛冲出帐篷,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一片迎面而来的铁砂掀飞了头盖骨。
谷内的流寇彻底炸了锅。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霸道的火器!
只是一个照面,前排的数十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死状凄惨,根本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是官军!官军摸上来了!”
“魔鬼!这是什么妖法!”
幸存的流寇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谷内深处逃窜。
可就在此时,山谷两侧,李铁牛的神射营,拉开了弓弦。
“放!”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封死了他们后退的道路。
流寇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两面夹击,打得晕头转向,彻底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一支数十人的骑兵,出现在了山谷后方的草坡上。
为首的,竟是一个梳着满头小辫,身穿皮袄的年轻女子。
她身形矫健,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手中握着一张比寻常男子用的还要大的骑弓。
乌兰勒住马,在草坡上看得分明。
那明军头领并未像她见过的其他官军将领一样躲在后面大喊大叫,而是站在最前沿,用简单明了的手势冷静地指挥着。
火铳轰鸣后,他没有急于让手下冲锋,而是让弓箭手从两侧山坡上压制,将流寇的退路彻底封死,形成一个完美的口袋。
这不像是打仗,更像是一场冷静而残酷的围猎。
乌兰的眼中,那股猎人的光芒更盛了,她看上的,不只是他的勇武,更是他那份掌控全局的从容。
这才是真正的草原狼王!
“乌桓的勇士们!报仇的时候到了!杀了这些豺狼!抢回我们的牛羊!”
女子声音清亮,带着一股草原独有的野性。
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手中弓弦连响,箭无虚发。
她身后的乌桓男女,也都发出阵阵呼喝,骑着马从侧翼杀了过来。
流寇的士气,在火铳的轰鸣、箭雨的覆盖和乌桓骑兵的冲击下,彻底崩溃。
王小二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
“全军突击!不留活口!”
二百精锐如猛虎下山,冲入谷中,开始了单方面的屠杀。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遍地都是尸体和兵器,血腥味引来了盘旋的秃鹫。
王小二的部下,在打扫战场,清点斩获。
乌桓部族的人,则在欢呼着,找回了他们被抢走的牛羊。
战后论功。
王小二麾下的将士,人人有功。
火器小队首功,射手营次之。
乌桓部族也功不可没,尤其是那位首领之女乌兰。
她一个人,就亲手射杀了五名流寇,还用腰间的弯刀,砍下了一个流寇小头目的脑袋。
当王小二正在登记军功时,乌兰带着一股香风和血腥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部族的长老。
她径首走到王小二面前,用手中的弯刀刀尖指着地上一个还在呻吟的流寇头目,眼神灼灼地看着王小二。
“你是头领,按我们的规矩,最强的敌人应该由最强的勇士亲手了结。”
“你,敢吗?”
王小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抽出腰间的朴刀,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结果了那头目。
乌兰看着他刀上滴落的鲜血,和那双没有丝毫波动的眼睛,终于放声大笑。
这才挺起胸膛,大声宣布:“好!够胆色!”
“我,乌兰,是乌桓部族首领的女儿!”
“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男人了!”
这话一出,全场死寂。
李铁牛和王小二的部下,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王小二也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战后的情形,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乌兰身后的老者,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对着王小二行了一个草原上的礼节
“王大人,我们乌兰是部族里最勇猛的姑娘,也是最美丽的明珠。”
“她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乌桓部族的荣幸。”
“我们首领说了,只要你点头,乌兰就是你的女人。”
“我们还会送上三百头牛羊,五十匹最好的战马,作为她的嫁妆!”
王小二的脑子,飞速转动。
他看向乌兰,那女子没有半分害羞,反而用一种挑衅和期待的眼神回望着他。
他看到了她身后的战马。
战马!这正是他目前最缺的东西!
有了这五十匹战马,他就能组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斥候队!
一个乌桓首领的女儿做妻子,就等于和整个乌桓部族结成了联盟。
以后这片草原,就是他最可靠的后方和情报来源。
这笔买卖……血赚!
至于什么感情,什么喜不喜欢,那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东西。
他迎着所有人的视线,对着乌兰,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娶你。”
当王小二带着大批缴获的物资和牛羊马匹,以及那位彪悍的新“夫人”和她的一百名部族护卫回到云州时,整个军营都沸腾了。
消息传回王小二的小院。
林婉儿正在教王丫认字,王秀宁在一旁做着针线。
当她们看到那个骑在马上,英姿飒爽,身上还带着未散尽杀气的草原女子时,两人都愣住了。
林婉儿捏着书卷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她看着乌兰身后那些膘肥体壮的战马,和那一百名眼神彪悍的乌桓护卫,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以为王小二靠着一身勇武和一点小聪明在乱世中求存,就像一个占山为王的强人。
但现在,她明白了。
他不仅仅是在抢地盘,他是在结盟,在拉拢势力,在用一个草原部族的公主和战马,为自己铸造一柄能撬动云州,甚至更高权力的杠杆。
她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她的父亲县令,为了一点田产都要算计良久。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在弹指间,完成了一次足以影响一方势力的联姻。
他不是狼,狼只懂得撕咬。
他是正在长出爪牙和翅膀的猛虎。
而她,只是他羽翼下的一片羽毛,不知会被带往何方,是高飞云端,还是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