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照旧。
早上七点整,沈峰准时出现在一式楼后院。
院中荒草几缕,随风浮动。
早上气温低,空气中带着点微凉的潮意。
西周很安静,像城市角落忘了修剪的一隅,是个适合出拳、出汗、出神的地方。
林玄苍的三个徒弟早己在场。
各打各的拳,拳起拳落,呼吸细若游丝,对沈峰的出现毫无反应。
沈峰扫了他们一眼,便旁若无人地走到剩余一角。
沉肩、抱肘、扎稳马步。
一口浊气吐出,拳路缓缓展开。
刹时间,身形起伏如松风拂面,拳意连绵似雨打山石,招式虽柔却韵味十足。
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个练拳仅两周的人打出的架势。
若让普通人评判,怕是会觉得沈峰比不远处的三人更有高手风范。
一招一式婉转流畅,节奏随性自然,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当然,这只是表面。
既然名为“一式楼”,自然讲究一招一式之间,分胜负、定生死。
三人练的是狠招,追求出其不意的杀机,走的是极致杀伤力的路子,自然少了沈峰那份随性与圆融。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沈峰这套形意基础十六式确实练得到位。
拳法融进了骨头缝里,动作之间几乎毫无顿挫。连他自己都意外,洗筋伐髓后,悟性竟高到这地步。
但他有所不知,这并非是悟性的暴涨,而是肉身本能的觉醒。
洗筋伐髓,除的是沉疴旧疾,换的是感知与协调大幅提升,仿佛经历了一场母胎重塑。
这具“新生”的躯体如同婴孩般,对动作的模拟与学习充满本能渴望。
而他成年人的灵魂又能在潜意识中精准地感受每个动作的顺畅度与契合度。
内外合一,心身并轨,故而拳法不仅学得快,更打得透。
于是,每一拳、每一式都变得自然而然,仿佛是身体自己演练出来一般。
沈峰打得忘我,身形一沉一起,如潮起潮落,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另外三人早己停了下来。
三日不见,再见己非昨日人。
沈峰拳法节奏之稳、气息之合,让他们心头一紧。三人对视一眼,眼中多了几分惊疑。
忽然,一人走向沈峰。
“形意十六式练得不错,以前练过?”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揶揄道。
沈峰一脸专注,并没有分心去看,但听声音,他还是知道是谁。
是方万晨。
但他不想理。
此刻拳法刚至中段,拳势如瀑,势一断,气就乱了,神就散了。
这就像一笔刚写出锋,却断在纸边,哪怕只差一寸,也足够让人心烦意乱。
他不认为方万晨不懂其中忌讳。
此时过来搭话,显然是在使坏。
沈峰不知道自己何时招惹过此人。
但也不重要了,他懒得去想,既然对他有敌意,那就视作敌人便是。
装作没听见,他没有搭理此人,依旧沉醉拳法之中。
而旁边的袁明看得眼皮首跳。
这是他亲手教的拳路,他很清楚沈峰的底细,在此之前绝对没接触过这套拳法。
可现在呢?
两周,仅仅两周——动作标准,节奏纯熟,呼吸和势韵甚至比他还顺。
更诡异的是,招法明明和他教的一模一样,可细看之下,又处处透着不一样。
像是被谁偷偷打磨过,润色过,修正到极致。
每一招都像为他量身定制。
流畅,自然,圆融——似乎天生就该这么打。
袁明只觉得心里发凉。
这一刻,他甚至生出荒唐的念头——就连师父林玄苍,也未必能打出这种感觉。
他觉得,如果非要找个词来形容,那只能是:出神入化。
可问题是——
一个才学两周的普通人,凭什么?
难道人与人的差距真有这么大?
道心碎一地。
一旁的方万晨,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从小练武,自然知道忌讳。
富家公子哥的他,可资质却一般,加上吃不得苦,一套形意十六式当初磨了两个月才堪堪入门。
可沈峰呢?
仅仅半个月,就将十六式练得炉火纯青,招式间透着股浑然天成的流畅与劲道。
这让方万晨心头火起——凭什么?穿得穿得跟送外卖一样普通的屌丝,有如此恐怖的天赋?
这份强烈的嫉妒,像一根刺般扎在他的心里,随着沈峰每一拳挥出,愈发刺疼、愈发难忍。
他忽然想起“某人”的嘱咐,嘴角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听说你平时是打车来的?买辆几十万的代步车不方便多吗?”
“你这天天练拳的,是打算不上班了吗?难不成,你真准备靠打拳过日子?”
“可惜啊,你这年纪……起步有些晚了点啊……”
每一句,都是笑着说的。可话里话外,全是讽刺,全是轻蔑。
可沈峰就像没听见一样。
拳势如行云流水,脚步稳如老树盘根,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理会方万晨的叫嚣。
这份“沉静”,在旁人看来是专注,在方万晨眼里——就是装!
最让人难受的不是被怼,而是你一句句话递出去,别人却压根不接。你挑衅他、讥讽他,可他就像没看到一样,让你唱了一出独角戏。
那种上蹿下跳的窘态,像是一只跳梁小丑,跳累了,才发现观众根本没看你。
丢人、可耻、荒唐。
这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你一个臭屌丝,装什么装?竟然敢无视我?
他咬了咬后槽牙,压下翻腾的情绪,吸了一口气,加重了语气:
“喂,沈峰——你该不会,是冲着千薇师姐来的吧?”
此言一出,周围另外两人的眼神立刻变了。
他们看向沈峰的目光,瞬间多了几分敌意。
沈峰依旧没有理会。
最后一式收拳,他气沉丹田,双目微阖,轻吐一口气。
如龙出渊,似潮归海。
那一瞬,周身气息沉稳内敛,竟自带几分宗师风范。
沈峰缓缓睁眼,扫了几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方万晨身上。
“方兄挂心,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自问还有些积蓄,不至于练拳练到揭不开锅。”
“交钱练拳,也仅仅是练拳。”
“没打谁的主意,也没那个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