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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头上裹着的纱布，边缘还洇着刺目的血迹，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可他那沾满泥污的手指，却在半空中虚虚划拉着什么复杂的弧线，嘴里念念有词：“……这段河湾，弯得太急，不能照常理算土方……得按悬链线的法子来，土石量该是……”
工部尚书崔大人，急得把本就稀疏的头顶上仅剩的三根白发都快揪断了，手里那本厚厚的《河防辑要》被他狠狠掼在青石堤岸上，溅起几点泥星：“黄口小儿！信口雌黄！这九曲十八弯的鬼地方，三百年了，多少能工巧匠都没算清过！你脑袋挨了一下，就敢在这儿胡言乱语？”
“三百西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三立方尺。”林二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仿佛没听见崔尚书的怒吼。他猛地拔下发髻上固定纱布的一根细竹签（那签子看着像算筹），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还在渗血的额角伤口里一插！旁边的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丝清亮的液体顺着竹签流下，滴在摊开的古老河图洛书图纸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湿痕。
草儿姑娘眼疾手快，几根银针瞬间扎在林二头颈几处大穴，稳住他身形，又用针尖轻轻挑开他紧闭的眼皮。只见林二那双失焦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飞速闪烁、跳跃、组合，形成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图案。“老天爷！”草儿心头一紧，“这开瓢的伤……是把他的脑子烧成了什么怪物？算力怎么变得这么吓人？”
工部侍郎刚想斥责林二装神弄鬼，眼睛却死死钉在了地上。林二不知何时抓过一把铁锹，在泥泞的地面上飞快地勾画起来。那线条纵横交错，竟隐隐构成了一个立体而清晰的运河剖面图！更诡异的是，原本散乱的蚂蚁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引导，开始沿着他画出的等高线，一队队地搬运起细小的土粒，在地面上拼出某种难以言喻却暗含规律的复杂图案。
“快！快记下来！”崔尚书像被雷劈中，声音都变了调，他一把扯下自己官袍的下摆，撕成布条，蘸着墨汁就在布条上疯狂书写、演算。“这弯道的算法……这算法……老天爷！照他这么算，这段河堤能省下二十万民夫的工量啊！”
不远处柳树茂密的枝叶间，林七像只狸猫般伏着，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运河某处隐蔽的角落，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用只有草儿能懂的暗语传讯：“八丫头！上游河道拐弯的死角，水草丛里，藏着七杀堂的炸药引信！”
草儿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她一把夺过林二手中还在勾画的铁锹，在他刚刚画好的、代表水流形态的繁复曲线旁边，重重划了一个叉，又在旁边添了几道刚猛的折线。“正好！老崔，别光顾着省工了！炸药要炸？行啊！咱们就把这段弯道的结构，改成个专门对付冲击波的‘泄力兜’！让那帮杂碎炸个响儿听听，然后自个儿傻眼去！”
就在这时，林二身体猛地一僵，剧烈地抽搐起来，口角溢出白沫，手指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在泥地上疯狂划动，留下几道深深刻痕，竟像是某种染着血色的、极其复杂的算式。
草儿心头剧跳，顾不得许多，扒开林二被血和汗浸透的头发，凑近他头上那处骇人的开颅伤口细看。只见那尚未完全愈合的骨缝边缘，在昏暗的天光下，竟隐隐透出一种非比寻常的、类似金属的冷硬光泽！“我的亲娘……”草儿倒吸一口冷气，“你这脑袋里……到底长了个什么玩意儿？”
“轰隆！”一声炸雷，酝酿己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雨水瞬间冲花了地面上的墨迹和图形，也淋透了所有人。崔尚书正心疼他那写满算式的官袍布条，却见林二猛地甩开旁人递来的蓑衣，像一尾活鱼般纵身跳进了浑浊汹涌的运河激流里！
“水流冲力……等于水重乘坡度……再减河底阻力……”林二的声音在风雨中断断续续，他头顶的伤口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竟诡异地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更令人瞠目的是，他竟在水中徒手掰弯了十几根准备用来打桩的粗硬木料！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硬生生在河道中心最凶险的漩涡处，搭建起一个结构极其怪异、完全违背常理的导流木笼！那笼子的形状扭曲交错，透着一股子邪性，却又偏偏稳稳地立在了激流中心。
工部尚书崔大人，这位朝廷二品大员，此刻竟扑通一声跪在岸边的泥浆里，双手颤抖地捧起一抔浑浊的河水，老泪纵横：“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此子心算之快，推演之精，怕是集户部那十二架‘人肉算盘’（指熟练的算吏）之力，也远远不及啊！”
“别忙着磕头！”草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死死盯着林二的眼睛。在那双被雨水冲刷的瞳孔深处，那些闪烁的光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密集、更加规律，如同某种无声的、高速运转的密码。“他眼睛里……有东西在闪！这根本不是脑伤清醒了，这怕是要……烧坏脑子的前兆！”草儿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就在此时，上游隐蔽处，几个七杀堂的死士狞笑着点燃了长长的引线！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并未如期撕裂河堤。引线燃尽，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响。紧接着，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一段原本弯弯曲曲的河道水流，竟仿佛活了过来，诡异地自行扭动、旋转！炸药激起的巨大水浪，没有冲向堤岸，反而在半空中奇异地折叠、盘旋，形成了一面巨大而扭曲的、不断回旋的“水墙”！那几个放火的死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炸药所产生的、本该摧毁目标的巨大漩涡，给无情地卷了进去，在那片不断循环的水墙里消失无踪。
“看清楚了！”林二不知何时己回到岸上，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唯有眼神亮得惊人。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猛地戳向水面某个看似寻常的、不断旋转的小漩涡中心。“这才是真正的‘疏’与‘导’！”随着他这一戳，那漩涡中心仿佛被点破了什么关窍，原本己经漫过堤岸、眼看就要溃决的汹涌洪水，竟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扼住，猛地一个倒卷，咆哮着冲进了一条早己废弃多年的暗渠！暗渠深处，顿时传来一片凄厉绝望的惨嚎——那是七杀堂埋伏在矿洞里的五百弓弩手！
工部一众官员，此刻早己忘了官威体统，对着那在暴雨中安然无恙、甚至仿佛自行修复了薄弱处的神奇河堤，跪在泥水里磕头如捣蒜，口中念念有词，只道是河神显灵。
唯有林二，像个没事人似的，蹲在闸口的石墩子上，捧着一个冷硬的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