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十七分,市医院三楼会议室的白炽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王卫国站在窗前,指间夹着的香烟己经燃到尽头,烟灰缸里堆满了扭曲的烟蒂。窗外,钢厂高炉喷吐出的暗红色火光将半边天空染成血色,与医院惨白的灯光形成诡异对比。
"王组,化验报告。"法医老陈推门而入,脸色比身上的白大褂还要苍白。他递过一份文件,手指微微发抖,"砖块上的血迹...与李桂芬DNA序列有99.7%吻合度,但..."
"但什么?"
老陈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上并不存在的雾气:"血液样本里检测到大量线粒体端粒异常延长现象,这...这不符合生物学规律。就像..."他喉结滚动,"就像她的细胞在某个时间点突然停止了衰老。"
王卫国掐灭烟头,火星在指间明灭。他想起李桂芬手腕上那个形如秤钩的烙印——三年前钢厂爆炸案唯一幸存者,却在苏醒后失去了全部记忆。而现在,那块浸透她鲜血的青砖正在他公文包里散发微热。
"还有更奇怪的。"老陈压低声音,从档案袋抽出一张X光片,"这是振强右臂的扫描结果。"
X光片上,本该是骨骼的位置呈现出一段精密如机械的金属结构,表面布满古老符文般的凹槽。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凹槽中流动着某种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物质,在X射线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像不像..."老陈的声音带着颤音,"像不像一杆秤?"
话音未落,走廊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王卫国箭步冲出门外,只见重症监护室的医护人员乱作一团。透过玻璃窗,他看见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正疯狂跳动,而病床上的李桂芬——她的身体正在发光!
不是医疗器械的反光,而是从皮肤深处透出的、如同卤水结晶般的青蓝色光芒。那些光沿着她全身的血管脉络流动,最终在她右手腕的烙印处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篆体"仁"字。与此同时,振强那条金属化的右臂突然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嗒声,五根手指自动张开,掌心朝上,仿佛在等待什么落下。
"血压骤降!"
"准备电击!"
"见鬼!除颤仪对她没用——"
混乱中,王卫国感觉胸口的警徽突然变得滚烫。他猛地扯开领口,发现别在衬衣上的警徽正在融化!金属液体渗入布料,在他左胸皮肤上烙下一个与李桂芬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秤钩印记。剧痛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响:
"官秤将至,悬腕以待。"
这声音带着浓重的卤水咸涩味,像是从记忆深处那个被焚毁的凉粉作坊里飘来。王卫国踉跄着扶住墙壁,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那块青砖滚落出来,砖体上的"仁"字此刻亮如烙铁,将地面烧出一缕青烟。
"王组!"张建国惊慌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省厅的车队提前到了!己经进医院大门!保卫科说他们带着...带着一口青铜箱子!"
王卫国弯腰捡起青砖的瞬间,砖体突然裂开一道细缝。无数金红色光点喷涌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本虚幻的账簿——那是三年前随守仁堂一起焚毁的卤水配方册!光点组成的书页自动翻动,最终停在记载"悬腕点卤法"的那页。配方文字在空气中重组变幻,竟渐渐化作一列列人名与日期:
1980.11.03 林巧妹 女 23岁 三号高炉
1981.06.17 赵铁柱 男 41岁 煤粉车间
1982.02.28 周红英 女 35岁 轧钢二组
......
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小小的、血红色的秤钩标记。
"这是..."王卫国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这是三年来的事故名单?"
光点突然全部熄灭。病房里,李桂芬的心电图拉成一条首线。但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里泛着与青砖如出一辙的金属光泽。她的嘴唇机械开合,发出的却是唐守仁苍凉的声音:
"官秤称骨,民秤称心。王卫国,你胸中那杆秤...到底要量什么?"
走廊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十二名穿着黑色制服的省厅调查组成员如幽灵般出现,两人一组抬着一口青铜铸造的箱子。箱子表面铸满秤星图案,随着移动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仿佛里面装着无数秤砣。
为首的秃顶男人亮出证件:"王卫国同志,奉省厅第37号令,现对你组负责的钢厂连环事故案进行特别调查。"他的目光扫过重症监护室,嘴角扯出程式化的微笑,"请配合我们...称量真相。"
王卫国感到胸口的烙印突然冷却。他低头看去,发现皮肤上的秤钩印记己经变成青铜色,与省厅那口箱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砖块在他掌心微微震动,断口处渗出细小的血珠——那是李桂芬的血,正沿着他掌纹蜿蜒流淌,最终在生命线位置凝成一个完美的秤星图案。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探照灯的光柱与曙光交汇处,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组成一杆巨大的天平。一端是省厅调查组抬着的青铜官秤,另一端——是王卫国手中那块滴血的残砖。
"称量开始。"秃顶男人打开青铜箱盖,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枚骨白色的秤砣,每个上面都刻着一个名字。他取出最上方那枚刻着"李桂芬"的秤砣,轻轻放在天平托盘上。
托盘倾斜的瞬间,王卫国突然明白了一切。他攥紧青砖,砖体上的"仁"字突然脱离实体,化作一道金光没入他的眉心。剧痛中,他看见走马灯般的画面:
唐守仁在烈火中高举卤水勺,滚烫的卤水浇在账簿上形成保护罩...
李桂芬在煤渣堆下用身体护住青砖,鲜血渗入砖缝...
振强的右臂在钢水喷溅时自动格挡,金属光泽在皮下蔓延...
"真相的重量..."王卫国喃喃自语,突然大步走向天平。在省厅调查员惊愕的目光中,他将滴血的青砖重重放在天平另一端。
"砰!"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响彻医院。青铜官秤剧烈震颤,骨白秤砣出现蛛网般的裂纹。王卫国胸前的警徽彻底融化,露出下面那个完整的秤钩烙印——与李桂芬手腕上的印记形成完美对称。
秃顶男人惊恐后退:"你...你怎么能干扰官秤..."
"这不是干扰。"王卫国声音平静得可怕,"这才是真正的称量。"
天平开始缓慢回正。青铜箱里的秤砣一个接一个炸裂,每碎裂一个,病房里就有一个监护仪恢复正常读数。当最后一枚秤砣破碎时,李桂芬突然从病床上坐起,手腕上的"仁"字金光大盛。
晨光穿透云层,照进走廊。王卫国低头看向掌心——血珠凝成的秤星己经干涸,形成永恒的印记。远处传来早班电车的铃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省厅调查组沉默地收拾残局。秃顶男人最后看了一眼天平,那上面现在只刻着两个鲜红的大字:
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