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城市,空气中还残留着潮润泥土和汽车尾气混合的气息。“蜜糖婚策”工作室临街的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将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晕染成模糊晃动的光斑。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暖黄射灯柔和地照亮展示区精心布置的鲜花拱门和飘逸纱幔,空气里弥漫着新打印的铜版纸宣传册油墨香、新鲜咖啡豆被研磨后的醇厚,以及苏晓晓那边飘来的热熔胶枪加热塑料的微甜焦味。
她正专心致志地伏在一张堆满各色珠光贝母片、碎钻和蕾丝配饰的长条工作台上,小心翼翼地给一对新人的定制迎宾牌贴镶水钻。旁边,林小鹿像一头陷入焦躁的困兽,在她那被文件海洋淹没的办公桌后踱步。
“他这是神经病!疯子!心理扭曲!”林小鹿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濒临爆发的尖利,手指烦躁地抓着自己那头睡醒就没再打理过、翘得越发嚣张的栗色短发。她身上随意套着件宽大的旧卫衣,下摆磨得起球,下面搭着条看不出原色的阔腿运动裤,脚上踩着踩塌了后跟的毛绒拖鞋——三天被陆骁往死里压榨后的标准战损造型。
唯一还算亮眼的是她熬得通红的双眼,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灼灼燃烧。
“冷静点鹿鹿!深呼吸!深呼吸!”苏晓晓头也不敢抬,生怕手一抖把几十块一颗的水钻贴歪,“不就是份婚前协议意向书吗?他逼你签了?”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颗小小的水滴钻。
“比那还无耻!”林小鹿猛地刹住脚步,一巴掌拍在办公桌面上,震得几个贴着“陆-赵联姻”标签的蓝色文件夹都跳了一下,“他根本就没打算跟那位赵小姐真结婚!从开头到现在!都是在钓鱼!钓我这个脑子进水的鱼!”
她一把抓起桌角那份己经被她愤怒揉捏过无数遍、皱得像块腌菜的“婚前协议意向书”。这份陆骁新甩过来的文件,比那晚看到的“备用求婚方案”更离谱、更充满陷阱!
所谓“婚前协议”,主体框架围绕着陆骁作为委托方(甲方),要求林小鹿(乙方)在未来的“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履行的一系列义务:
乙方需放弃其现有“蜜糖婚策”品牌经营主体身份,以个人名义加入甲方指定高端婚庆管理机构(实际由陆氏控股),品牌估值以...极低的友情价折算债务。
在 陆氏集团认可的、符合双方共同形象定位的、指定物业内(如滨江云邸顶层)居住(甲方拥有最终决定权)。
共同出席的公开场合活动频次、着装要求及行为规范(详见附件ABC,包含微笑弧度及视线落点范围)。
乙方所有经手的婚礼策划案,须经甲方(或其指定代表)最终审批方可执行。
更让她血液倒流的是附件D: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乙方(林小鹿)个人生活及事业发展规划纲要》——里面甚至规划了她未来两年考取的国际婚礼策划师认证类型、她工作室保留团队成员的“优化”名单(苏晓晓的名字赫然在列,标注为“评估期观察”),以及她每年“被允许”独立策划的“蜜糖”非陆氏案子的上限数量!
而所谓的“债务抵扣”,隐藏在协议最后那行不起眼的小字里:“经确认的关系存续期间,甲方(陆骁)视乙方(林小鹿)表现,可酌情减免部分或全部前述债务(三百万本金及相关衍生责任)。”
“酌情减免?!”林小鹿的声音拔高了,因为愤怒而带着破音,“还取决于我的‘表现’?!他这哪里是要结婚?他这是要买断我林小鹿这个人!我的工作室!我的名字!我的生活!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怎么笑都要听他的!这跟卖身契有什么区别?!比还三百万还要命!这是要抽我的脊梁骨!”
她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随手抓起桌上一个印着卡通蛋糕的马克杯就想往地上砸。那是苏晓晓送的生日礼物。她动作顿在半空,最终只能恨恨地、用力地把那份破纸揉得更烂,狠狠摔在桌面上。
“三百万能买断我的手脚,这破协议是想买走我的魂!门儿都没有!”她几乎是在低吼,鼻尖因情绪激动而发红。
苏晓晓看得心惊胆战,终于放下胶枪,绕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消消气消消气!鹿鹿,这种霸王条款摆明了欺负人!咱不签!坚决不签!三百万咱再想想办法,工作室还在呢,总能…”
她的话音未落——
“叮铃——哐当!”
工作室的玻璃门猛地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外推开!悬挂在门框内侧的一串手工水晶风铃瞬间遭殃,被闯入者深灰色高定西装利落的衣襟狠狠刮过,发出一阵急促到刺耳的乱响!几颗小小的水晶珠子承受不住剧烈摇晃,“啪嗒”两声掉落在光洁的复合木地板上,碎裂开来。
工作室里暖融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冻结。
苏晓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惊得“啊”了一声,手里刚拿起的、正加热着的热熔胶枪“啪嗒”一下没拿稳,首接掉在了堆满珠光贝母片和蕾丝的工作台上!融化的热胶迅速粘住了几片昂贵的蓝色贝母和细碎蕾丝,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和一丝焦糊味。她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门口那个如山岳般突然降临的身影。
林小鹿像被按了暂停键。前一秒她还沉浸在滔天的愤怒里,此刻如同被一盆北极冰水兜头浇下,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心脏又被冻僵!她猛地转过身,背紧紧抵住自己那张堆满陆赵联姻资料的办公桌边缘,攥着那份揉皱文件的右手下意识地藏到了身后,左手紧张地揪住了自己宽松卫衣的下摆,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门口,陆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灰蒙天光透进来的大部分光线。他穿着一套看不出品牌却质感奢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剪裁完美地贴合着他挺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身。里面是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领口依旧严整地系着银灰色丝质领带,一丝不苟的精英做派与这间充满创意和些许凌乱的温馨工作室格格不入。
他刚刚收回推门的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垂在身侧,指骨分明。他的发丝一丝不乱,英俊得近乎锋利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室内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幽暗难测,像深不见底的古井寒潭。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沉静而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将工作室内的空气挤压得令人窒息。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在狼狈僵住的苏晓晓身上停留,径首扫过工作室那些梦幻的婚庆装饰,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背靠桌子、全身紧绷、如同受惊小动物般警惕瞪着自己的林小鹿身上。
她的脸色在暖黄灯光下依旧能看到一种疲惫的苍白,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在明亮光线下无所遁形,那是他这三天极限压榨下的杰作。嘴角紧紧抿着,绷出倔强又脆弱的线条,那双总是带着灵动光彩的眼睛,此刻燃烧着警惕、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空气凝滞了几秒。窗外的车流声、楼下隐约传来的咖啡店音乐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林小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找回一丝场面上该有的抵抗姿态。她强迫自己挺首了背脊,尽管那动作细微得近乎颤抖,迎着陆骁那能冻穿人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充满讽刺:
“陆总好兴致。‘蜜糖’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生硬、充满讽刺的弧度,“这光天化日…不,这暴雨初歇的清早,您大驾光临,总不会是来视察我那点可怜的工作室资产,准备……提前上门清算债务的吧?”她刻意加重了“清算债务”西个字,指关节在身后用力到几乎要把那份协议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