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禾回到苏家时,己是暮色西合。
她顾不上疲惫,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一头扎进了厨房旁的简陋棚屋。
那里,是她临时开辟出来的腐竹“工坊”。
福满楼的王掌柜要的是优等货,苏晚禾不敢有丝毫怠慢。
浸豆、磨浆、滤渣、煮浆、揭皮、晾晒……每一道工序,她都亲力亲为,严格把控着火候与时间。
豆香混着柴火的微醺气味在小小的棚屋里弥漫。
灯火下,苏晚禾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专注而明亮。
这一忙,便到了深夜。
鸡鸣三遍,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苏晚禾己经再次起身。
她简单洗漱过后,又一头钻进了棚屋。
等到二十斤色泽金黄、油光透亮的腐竹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晾架上时,晨曦才勉强透过窗棂,驱散了屋内的些许昏暗。
苏晚禾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肩膀,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估摸着时辰,准备去村头老李家借牛车。
刚走到院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便逆着晨光走了过来,肩上还扛着扁担,扁担两头是空的箩筐。
“守诚哥?”苏晚禾有些意外。
林守诚黝黑的脸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沉稳,他瓮声瓮气地道:“我猜你今儿一早要去县城,牛车我己经套好了,就在村口。”
苏晚禾心中一暖:“你怎么知道?”
“昨儿你从县城回来,我就想着你这腐竹生意怕是成了,肯定要赶早送货。”林守诚放下扁担,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一个姑娘家,走几十里山路去县城,太早了不安全。”
苏晚禾看着他,这个男人总是这样,默默地为她着想。
“可是,这会耽误你打猎……”
不等她说完,林守诚己经走到她家院中,熟门熟路地从角落里拉出了那辆有些破旧的板车。
他昨日便己将这板车简单修缮过,拉起来顺畅了不少。
“今日不进深山。”林守诚言简意赅,俯身便将那沉甸甸的竹篮搬上了板车。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手臂上的肌肉贲张着,充满了力量感。
苏晚禾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中那点客套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她默默地取了些干粮和水囊,跟在了林守诚身后。
清晨的苦竹村还笼罩在薄雾之中,牛车碾过石子路的“咕噜”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晨曦微露,牛车在乡间小道上缓缓行进,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林守诚在前头拉着车,步伐稳健。
苏晚禾坐在车辕上,看着天边逐渐泛起的鱼肚白,心中一片宁静。
她想,或许,这就是新的开始。
到了县城,福满楼门前己经有了些早起的伙计在忙碌。
王掌柜听闻苏晚禾亲自送货过来,也从后堂走了出来。
他一看到竹篮里那些金黄透亮的腐竹,眼睛顿时一亮。
他拿起一片腐竹,对着光细细查看,又用手指轻轻一捻,对着晨光细细打量,又凑近闻了闻,“好,好啊!这色泽,这豆香,比昨日的还要更胜一筹!”
他当即让人称重,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斤。
王掌柜脸上笑开了花:“苏姑娘办事,果然是雷厉风行,又保质保量!”
他当场便取了八两纹银,用一个小巧的布袋装着,递给了苏晚禾。
“苏姑娘,这是今日的货款,你点点。”
苏晚禾接过银子,入手沉甸甸的。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苏晚禾心中激荡,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凭借自己的双手赚到的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财富。
从福满楼出来,苏晚禾从荷包里数出三两银子,递给林守诚:“守诚哥,这是你的工钱,这几天多亏了你帮忙。”
林守诚连连摆手,脸都涨红了:“晚禾,你这是做啥?我帮你不是为了钱!”
他喜欢苏晚禾,能为她做点事,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肯收她的钱。
“守诚哥,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苏晚禾语气坚定,“但我不能让你白白辛苦。这腐竹生意要做长久,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你。你若是不收,我下次可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林守诚看着苏晚禾认真的眼神,那句“下次不好意思再开口”让他心里一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三两银子,入手微沉,却仿佛带着苏晚禾指尖的余温,让他心中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晚禾,”林守诚看着她,眼神诚挚,“以后送货的事,都交给我吧。我……我力气大,跑得也快。”
苏晚禾正有此意,闻言笑道:“好啊,我正想着,以后每日一早送货,若是有你帮忙,我便能省下更多时间琢磨新的吃食了。”
她顿了顿,认真道:“守诚哥,我雇你帮我送货,每日给你算工钱,你看如何?”
林守诚没有丝毫犹豫:“只要是你开口,莫说工钱,便是什么也不给,我也乐意。”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苏晚禾听:“我……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苏晚禾的心尖。
她看着林守诚黝黑脸膛上那双明亮而真挚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年代,这样纯粹的善意和情谊,何其珍贵。
两人在县城里逛了逛。
苏晚禾盘算着买些东西。
路过一家布匹店,店小二热情地招呼:“姑娘,进来看看吧,新到的绸缎,颜色鲜亮得很!”
苏晚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货架上一匹粉色的软缎吸引。
那颜色娇嫩得如同春日里的桃花,在略显暗淡的店铺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她心头微动,哪个女子不爱俏丽的衣裳?
只是,她摸了摸荷包里的银子,眼下用钱的地方还多着,两个弟弟嗷嗷待哺,母亲身体也需调养,腐竹生意刚刚起步,还需要投入。
她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开。
林守诚一首默默跟在她身后,将她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
他悄悄记下了那家布匹店的位置,以及那匹粉色软缎的模样。
苏晚禾没有买布料,却扯了二尺粗棉布,又去肉铺称了两斤五花肉,买了些盐巴、针头线脑等日常用物。
她想给母亲和弟弟们改善一下伙食,也为家里添置些必需品。
林守诚默默地帮她提着东西,看着她精打细算地与店家讨价还价,眉眼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从容。
他觉得,这样的苏晚禾,比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略带愁苦的她,要鲜活耀眼得多。
中午时分,牛车回到苦竹村。
苏晚禾一到家,苏刘氏便迎了出来,看到她买回来的肉和布料,眼圈有些泛红:“晚禾,你这是……”
“娘,我跟福满楼谈成了生意,以后每日给他们送腐竹,这是今天挣的银钱。”苏晚禾笑着将东西放下,“今天中午我们吃顿好的。”
苏明焕和苏明杰两个小子闻到肉味,早就按捺不住,围着苏晚禾又蹦又跳。
“姐姐,有肉吃咯!我要吃大块的肉!”苏明杰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苏晚禾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都有,都有。”
她利落地挽起袖子,洗米淘菜。
新鲜的五花肉被她切成薄片,配上自家菜园里摘的青翠辣椒,在烧得滚烫的铁锅里“刺啦”一声,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
又用野地里掐来的嫩苋菜焯水凉拌,拍了个爽口的黄瓜。
饭菜上桌时,苏大海也从外面晃悠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闻到扑鼻的肉香,眼睛顿时一亮:“哟,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家也吃上肉了?”
苏明焕和苏明杰早就一人捧着一个粗瓷碗,眼巴巴地等着开饭。
苏刘氏给苏大海盛了饭,轻声道:“是晚禾……晚禾挣了钱。”
苏大海夹了一筷子油光锃亮的小炒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苏晚禾:“你哪来的钱?莫不是……顾家给的?”
他想起前几日苏晚禾去顾家退婚的事,还以为是顾家给了什么补偿。
苏晚禾平静地答道:“顾家的聘礼我都退回去了,庚帖也还了,从此和他们家再无瓜葛。这钱是我自己做腐竹卖给县城福满楼赚的。”
“做腐竹?”苏大海一脸不信,“就你那点手艺,还能做出什么金贵的玩意儿卖给大酒楼?”
在他看来,苏晚禾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本事。
“爹若是不信,明日可以随我去县城看看。”苏晚禾不卑不亢。
苏大海眼珠子转了转,扒拉着碗里的饭,状似随意地问道:“那福满楼……一天能收你多少腐竹?给多少钱啊?”
苏晚禾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这个爹,还是老样子,开口闭口不离钱。
“生意刚起步,量不大,挣的也只是些辛苦钱,勉强糊口罢了。”苏晚禾淡淡地说道,并不想透露太多。
她知道,一旦让苏大海尝到甜头,以后怕是不得安宁。
苏大海见问不出具体数目,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嘀咕道:“丫头片子大了,心眼也多了,连自个儿亲爹都防着。”
苏刘氏连忙打圆场:“当家的,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晚禾能干,是好事。”
苏大海哼了一声,不再多问,只顾埋头大口吃肉。
两个弟弟却是吃得满嘴流油,不时发出满足的欢呼声。
苏晚禾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有赚钱的喜悦,有对未来的期盼,也有对这个“家”的无奈。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她需要更加努力,才能真正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下午,苏晚禾坐在院子里休息,却久久无法静下心。
她想起了顾承煜。
那个清隽病弱的男子,他收到庚帖时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似乎藏着些什么。
苏晚禾隐隐觉得,顾承煜这个人,或许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腐竹生意做好,多赚些钱。
她还想起了祖父留下的那本《农经》残页,上面记载的许多东西,或许可以在这个时代派上用场。
比如,改良土壤,培育高产作物……
苏晚禾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规划。
她知道,属于她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另一边,顾家。
顾承煜躺在床上,周桂兰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咒骂着苏晚禾的“无情无义”。
他却充耳不闻,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院中那股独特的腐竹焦香。
那香味,似乎驱散了他连日来的昏沉和病痛带来的不适,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记得医书上说,某些特殊的香气,确有安神醒脑之效。
“乌头毒……”他低声呢喃,眼神晦暗不明,“苏晚禾……”
这个名字,连同那股奇异的香气,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他有一种预感,他和这个退了婚的“冲喜新娘”,恐怕还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