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栖望着床上安睡的苏清荷,眸中深如墨渊,似要将她轻轻裹住。这失而复得的珍宝,让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碎眼前如梦的光景。想起她独自熬过的艰辛日夜,像尖刺反复扎着心口,疼得呼吸都发颤。
昨日竟拿剑尖抵住她的咽喉,万幸没有酿成大错!当时由于心绪不宁,没及时召唤暗卫,暗卫没得到指示也没出手阻拦,不然她也不会替自己挡箭,事后也重罚过他们,可也只怨自己。他明知她己醒,却默契不戳破。昨日那伤如刺扎在心口,每念起,指尖都忍不住发颤。时辰还早,盼她能多歇会儿,轻手轻脚退到外间时,木门阖上的瞬间,仍回望一眼,喉间溢出极轻的叹息:“清荷,我在这守着,再也不让你独自面对风雨……”那目光里,藏着惊惶后的后怕,和拼了命也要护她余生的笃定。
苏清荷在他推门时便己醒了,她本就警惕性极强,被那样深情灼热的目光凝视着,若还能昏睡,才不是她的性子。她愈发确信心底的猜想,沈云栖极有可能就是“陈明”。可她实在困惑,陈明离世与她相隔十九年,为何重逢时,两人仍停在当年相遇的年纪?何况这一世,他身份愈发高贵,与自己的距离,愈发遥不可及。
她己死过一回了,昨日替沈云栖挡箭时,也曾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按说,她该毫不犹豫投入这一世陈明的怀中,可如今,她怕的不是受伤,而是拖累陈明。她不过是农家孤女,无父无母;而他却是尊贵王爷,身份天差地别。
她不愿意因自己,让陈明遭人非议,只盼他幸福顺遂。不如便以救命之恩求个义妹名分,守在陈明身旁。于她而言,只要所爱之人能幸福,哪怕他枕边人不是自己又何妨。这一世的她,连死都不怕,何惧被他抛弃?可她真不愿,让陈明因她被家人不喜、遭人取笑,陷入两难境地。
……
沈云栖在外间枯坐,听见里间隐约传来被褥摩挲轻响,他眸光瞬间一亮,知清荷己醒。忙不迭唤长安:“你与长平速将洗漱用具端来!”待长安、长平匆匆将洗漱之物呈上,他洗漱完毕,便端起鎏金缠枝纹青铜承露盆及青瓷漱口盏,小心翼翼侧身推开内室之门。
踏入内室,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如碎金般倾洒进来,为整个房间染上一层柔和光晕。他将铜盆放置在罗汉床前小几上,又把青瓷漱口盏轻轻搁在一旁。缓步走近床边时,他眸光己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时,拔步床脚踏上的元宝,欢快地冲他摇晃着尾巴。沈云栖半蹲下身,玄色衣摆垂落在拔步床的脚踏之上。
却见苏清荷己自己坐起身来,利落下床穿鞋,她眼尾扬起笑,清亮的眸子似盛着晨光:“我自己来就行,都己经好了,不疼了,也不发软了。”她的声音轻柔却清晰,如潺潺溪流,虽带着病后的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看向元宝,温声道:“走,我们去如厕去。”
元宝听得这话,瞬间来了精神,往门外跑。长安听得动静,忙快步过来,引着元宝往外走,小元宝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沈云栖眸中疼惜如星子坠水,瞬间漾开涟漪。他垂眸扶住她小臂,指腹轻轻贴着她皓腕,似要把温热烙进她骨血:“莫要强撑,我在,便由我来。”言语间满是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
“王爷我、我要去净室……”苏清荷耳尖泛红,声音轻得像飘絮。
沈云栖没半分犹豫,瞬间唤来医女扶着她往净室去。不多时,便见医女搀扶着人折返,苏清荷步子虚浮,却仍强撑着要自己走。
沈云栖眸底掠过一丝心疼,大步上前接过:“当心。”他一个眼神望向医女,医女便退了出去。
“好。”苏清荷垂眸应着,任他扶着往罗汉床挪步时,她嗅到了他身上清幽檀香,混着晨起的清冷空气,无端叫人心安。
沈云栖半跪在地,将青瓷漱口盏递到她唇边,刻意把盏沿往她方向轻倾,盏中清水晃出细碎光,映得他眉目愈发温柔。待她漱罢,他取过帕子,指尖绞帕的力道都带着克制,怕绞得太干会刮疼她。
帕子覆在脸颊的瞬间,苏清荷睫毛猛地颤了颤。
沈云栖托着她腮边,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颧骨,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擦到唇角时,他动作慢得近乎虔诚,连呼吸都放轻——上辈子他吻过这里!昨日她为自己挡箭时,血就是从这处渗出来的,此刻触到她温软的唇,他喉结狠狠滚了滚,帕子上混着她的气息,烫得他指间发麻。
“王爷,何时归京?”苏清荷被暧昧气氛烫得耳尖微热,上辈子那夜的拥抱与亲吻,也悄然漫上心尖,她忙开口,想借问话驱散这叫人发软的缱绻。
沈云栖眸光猛地一震,不舍瞬间漫上眼底:“这个月初九,母后生辰,我得回京都。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后日就要启程的他,问话时尾音克制着发颤,藏着恳求与期许。
苏清荷垂眸,眼尾却漾着促狭笑:“我跟您回去,先不说您会因我的身份遭人嘲笑,单我这身形,旁人指不定笑您捡了个圆团子回京,平白添些难听的闲话。”
“他们敢?”沈云栖骤然挪开视线,墨色眸底瞬间淬上寒霜,似要把这三字碾进青砖缝里。
苏清荷望着他紧绷的侧脸,见墨色眸底翻涌的暗色里,悄然覆上层寒霜,像春雪将化未化时,冰凌在暖日里泛着冷光。她心尖猛地一颤,喉间先于理智漫出软声,尾音黏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甜,似浸了蜜般,悄悄裹了哄他的心意:“以后再说可好?”
“又是以后?你那晚也是拿这话骗我,第二日便跑得没影!”沈云栖侧着脸,下颌线绷出冷硬的弧度,嗓音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像寒冬腊月里结的冰渣子,被碾碎了往喉管里扎,“你是不是算好了,等我一走,又逃到天涯海角,让我这辈子都寻不到?”
苏清荷听他提起上一世,心口猛地绞出钝痛。她不够格成为他的枕边人,早晨还揣着成为他义妹的念头。可望着他这眉眼间凝着的冷冰冰的伤,那些话梗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鬼使神差地,她倾身向前,在他侧脸落下极轻一吻,像要把满心的疼惜,都融进这无声的触碰里。
沈云栖霎时怔住,原先因心绪繁杂,微锁的眉头,猛地轻颤着漾开。眼尾漫开错愕之色,墨色瞳仁里闪过星子般的光,似是暗室突入星火,是隐忍经年的情愫,被这一吻骤然点亮的怔忪。紧接着,他缓缓转过头,目光与苏清荷交汇。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犹疑,嘴角似有若无往上勾,却因不敢置信而僵在半途,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却又隐隐透着期许,如同在黑暗中徘徊许久的人,忽然看到一丝曙光。他的眼底,那层冰封的冷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春水般的温柔眷恋,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极浅却无比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