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御花园内层层叠叠的菊花迎风盛放,香气氤氲。金黄、雪白、绯红,各色花团锦簇,仿佛将宫墙之内都点缀出几分温情。
一早,太监总管便亲来各宫传旨,说是皇后娘娘设宴于御花园,邀各嫔妃共赏秋菊,还特意点名了沈才人。
阿桃给沈知微换上杏色襦裙,纱衫上绣着细致的浅紫小菊,发间簪一朵素银菊花钗,衬得她肌肤胜雪,愈发显出年幼温柔的模样。
沈知微虽有些紧张,但心中明白,身在宫中,不出席是不敬,去了,又不得不万分谨慎。她在阿桃的陪同下缓步而行,心底像被什么堵着,越发沉重。
御花园内早己布置妥当,长几摆着时令果点,香炉袅袅,宫女们穿梭其间,整齐有序。皇后端坐于主位,身穿明黄色霞帔,鬓发高挽,雍容大气,眼角却带着一丝未散的寒意。
“沈才人到。”一声唱报传入耳中。
沈知微行礼,皇后抬眸看她一眼,唇角噙笑,道:“年岁尚小,却己有几分美人之态了。”
沈知微忙低头谢恩,不敢多言。
众嫔妃见沈知微上前行礼,皇后既未生怒,反而语气温和,便都揣测其中意味。旋即纷纷起身寒暄,笑语盈盈,表面一片和气。
“哎哟,这就是近来最得皇上恩宠的沈才人吧?果然是肌肤胜雪、眉眼动人,怪不得皇上日日留宿。”
“年纪虽小,竟己这般有福气。宫里多少姐姐们等了三五年,也未得一次召见。”
“听说皇上前几日还亲自送了温汤银耳羹过去?这可不是寻常宠爱。”
“春风得意的小模样儿,让人看了都羡慕呢。”
“妹妹可得好生保重,皇上疼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
沈知微面带淡淡笑意,语气平和地一一应答:
“姐姐们取笑了,臣妾不过受了几次照拂,怎敢当得起这般夸赞。”
“皇上怜惜臣妾年幼罢了,哪里敢说恩宠。”
“宫中礼数繁多,还要向各位姐姐好好请教才是。”
她声音软糯,姿态得体,既不显张扬也不显怯懦,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锋芒。但她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看似好意的笑语背后,暗藏的却是层层试探与揣测。
这些女人都在观察她,看她是否会被宠爱冲昏头脑,是否会因此失去分寸。
她不过十五,却己知后宫如战场,笑里藏刀,艳色之下皆是危机西伏。她只能步步小心,才能在这花团锦簇之中站稳脚跟,不被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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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赏菊之兴渐起。皇后微微偏头,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听说沈才人近来偶感不适,可曾请御医瞧过?”
沈知微愣了一瞬,随即答道:“多谢娘娘关心,只是夜里着了些凉气,喝过姜汤便无碍了。”
“那便好。”皇后低笑一声,话锋一转,却道,“宫中香火未续,实乃大晟一桩要事。沈才人年纪虽小,若能早日得子,也算福泽深厚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神色一动,场中气氛骤然一变。
“皇后娘娘此言极是。”太后此时也轻轻点头,缓声说道,“本宫近来夜梦频现,总觉宫中香火该旺了。你们都要努力些,莫叫列祖列宗等得太久。”
沈知微微微垂眸,心中泛起一阵冰凉。原来她的“受宠”竟也可以成为一种压力,成为众人望向她的一根指针。
“若能得子,自是臣妾之幸。”她轻声答道,声音不高,却也不怯。
皇后闻言浅笑:“如此最好,宫中一切所需,自会为你安排妥当。只望你莫辜负这份天恩。”
此话听来似宽慰,实则却是明晃晃的提醒——你得了宠,便也该知恩图报。沈知微坐于花丛之中,只觉每一朵菊花都像在窥视她,盛开之下藏着刺骨锋芒。
她低眉顺目,巧言避锋,却仍旧挡不住一旁早己按捺不住的柳婕妤开口。
柳婕妤是宫中资历较深的嫔妃之一,年芳二十七,原本是最受宠的几位之一。
此时她坐在皇后身侧,望着沈知微的眼神不再遮掩锋芒,语气中带着三分不甘:
“皇后娘娘,臣妾有句话憋在心中许久,实在忍不住要说出来——自从沈才人入宫后,皇上连臣妾的寝宫门槛都不曾迈过。哪怕是例行问安,也只是让宫人传一句话。”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臣妾自然知道,皇上宠谁都是他的恩典。可后宫佳丽三千,若只宠一人,这宫规礼制,该如何维持?”
这番话说得不轻不重,既是抱怨,也带着向皇后“请示”的意味——希望皇后出面“主持公道”。
场中气氛顿时凝滞下来,其他嫔妃虽未明说,却都露出几分附和神色。
皇后低头抿了一口茶,语气温和却不失威严:“柳婕妤此言虽有怨气,却也是宫中实情。沈才人年幼,陛下怜惜有加,未必便是长久之意。”
她转头看向沈知微,声音微缓:“本宫知你自入宫来,谨言慎行,未曾恃宠而骄。但后宫众望所归,还需你日后多顾及宫中姐妹的情绪,不可让恩宠惹出嫌隙。”
沈知微忙起身屈膝:“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妾谨记。”
她声音轻柔,语气恭顺,不争不抢,反而更显分寸得体。皇后见她懂礼,眼中闪过一丝莫测之色,淡淡点头,转而拍了拍柳婕妤的手背:
“你也是宫中老人,知大体识分寸。皇上政务繁忙,许多事情顾不上,你也不必多思。宫中众妃,本宫心里有数,该平衡的,自会平衡。”
柳婕妤见皇后既未偏袒也未推责,只好顺势起身行礼:“臣妾妄言了,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轻轻一笑:“你我何须说这些客套话?你既为本宫所倚仗的宫中长辈,有委屈便说,本宫自会为你斟酌。”
表面平息了风波,但沈知微心中却明白,这场“问责”,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