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这片森林包裹得严严实实。沈玥怎么都睡不着,她悄悄侧过身,轻轻将头枕在陆尘坚实的臂膀上。陆尘没有睁眼,只是手臂自然地收拢,将她香软的身子更紧地拥入怀中。
少女发间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端,柔软的身躯依偎着,像是一捧温玉,在这冰冷的夜里,仿佛是唯一能够汲取到的暖意。
关于那群修士的事情,陆尘也借方朔之口告诉了霁璇等人。几个人商议了一番,决定由霁璇在正面布阵,沈玥与她和其他几名随行的护卫同在一处,待到前方有了动静之后,陆尘便与方朔一道出发,如果能一举围剿几名邪修那就再好不过了。
计划并不复杂,只是等待的时间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漫长。
等待,在无声的黑暗里被无限拉长。怀中少女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陆尘感受着臂弯里的温暖,目光却穿透黑暗,扫视着远处那微弱火光的方向。时间一点点滑向后半夜,连他自己心中也掠过一丝疑虑与怀疑。
恰恰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惨叫毫无预兆地在林中炸响,狠狠刺穿了这凝固的夜幕。
陆尘等人瞬间警醒起来,他与沈玥对视一眼,然后与方朔一道,化作两道紧贴着地面疾掠的虚影,朝着远处那在黑暗中疯狂摇曳晃动的火光源头疾驰而去。
几个急促呼吸的时间,对疾驰的二人而言不过眨眼,当他们停下脚步时,眼前那地狱般的景象便毫不留情的展现在他们面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数丈高的扭曲蠕动的畸形造物,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与肌肉撕裂的粘稠动静。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那无法称之为“头部”的顶端和躯干上,赫然镶嵌着几张清晰可辨的人脸。
借助地上摇曳晃动着的火光,陆尘认出了其中的几张人脸。他们无一例外,正是白日里在营地边缘见过的那几个气息阴郁、死气沉沉的修士。
“嘶……” 饶是方朔这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手,此刻也倒抽一口冷气,一时间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得原地一怔。
这邪祟造物的出现太过突兀骇人,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修士们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惨叫声此起彼伏,混着兵刃交击的鸣叫与灵力爆裂的轰鸣。
在火光映照下,人影憧憧,一片混乱。
许多人脸上还残留着睡梦初醒的茫然,却在看到那巨大的阴影之后瞬间被恐惧所取代,仓促迎战之下,阵型散乱,配合全无。
原本陆尘还以为能在他们中间找几个帮手,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他便和方朔一起,向着那巨大的造物发起了攻击。
陆尘将自己的两把剑都攥在手里,并同时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三把玄铁剑,以剑意相控使其紧紧跟在自己身旁。随后化为一道虚影,直冲那扭曲造物的胸口。
方朔则握着一柄通体翠绿的锋刃,他深吸一口气,瞄准对方血腥扭曲的下肢,将蓄满的剑气顷刻轰出。
化神剑修的剑势恍若九天垂落的雷霆光柱,丈余宽的碧绿色剑气冲天而起,化为一柄巨刃斩落在那造物的身上。
剑光所及,空间仿佛都被凝固了一瞬。
方朔这一剑,便削去了那造物大约三分之一的身体……污血、碎骨、粘稠血肉……所有被剑气笼罩的部分,都在一瞬间化为虚无的青烟,连一滴血珠都未曾留下。
近身与其缠斗的陆尘也因为方朔落下的这一剑而微微侧目……化神剑修的确是质变,他的心里也越发怀念起当初睥睨四方的感觉了。
方朔这石破天惊的一剑,瞬间镇住了混乱的场面。那强大的威能不仅重创了邪物,更让那些惊慌失措的修士心中安定了许多。空气中的惨叫声和混乱的呼嚎明显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带着惊魂未定却又强自镇定喊声。
紧接着,点点不同颜色的灵力光芒在附近依次炸开,虽然依旧显得杂乱无章,威力也参差不齐,但至少不再是单方面的屠杀。
看到修士们逐渐寻回了一些反抗的意志,陆尘的心中稍稍安定下来。他如鬼魅般在其庞大的身躯上腾挪闪避,除了手中挥舞的两把剑之外,另外三把玄铁剑也在他精妙的剑意操控下精准的刺入对方要害。
他的大部分心神都用来操控这三把飞剑,而另一部分则如同蛛网一般向周围散开,仔细感知着灵力波动和那造物本身的气息变化。
陆尘记得这种造物如果所使用的修士修为不高,灵识不强,则在融合之后只会拥有较低程度的心智……他本以为现在他脚下这团正在蠕动抽搐的玩意儿就是如此。
可就在陆尘从挥剑斩落,准备从对方动作的死角处落地时,却被对方抓住机会,一巴掌狠狠地拍飞了出去。
好在那几把玄铁剑在他心意的控制下交错在一起为他挡下了大部分的力道,要不然只怕是又要当半天柔弱陆小尘了。
陆尘在空中调整着姿势后翻滚着落在方朔身边,总归没有太狼狈。方朔抬眸瞥向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沉默。
陆尘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而再次冲了上去,只留下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方朔。
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从最初的恐慌中挣脱,并开始有组织地施展术法,各色灵力光芒如同纷乱的烟花,不断在庞大的血肉造物身上炸开。
于是这庞然大物的动作开始变得越来越滞涩沉重,每一次的活动都伴随着更多污血和碎肉的剥落。见到方朔开始重新积蓄剑势,陆尘便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战斗,找了个视野开阔的树梢藏了起来。
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如果真的有邪修想要做些什么的话,根本没有必要把动静弄得这么大。
可是对方的目标会是谁呢?是与沈玥在一起的霁璇等人?是眼前这些正在阻止反击的修士?
……总不能是方朔把?
陆尘脸色怪异的挠了挠头,从心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另一边,方朔的剑势已经蓄满,他大声提醒正在巨大畸形附近战斗的修士赶紧躲开。
这一次没有任何悬念,那早已被陆尘和众人消耗得千疮百孔的庞大肉山,在接触到剑气的瞬间,连哀鸣都未能发出便开始寸寸瓦解、崩碎,然后在刺目的碧色耀光中彻底化为一片飞散的青黑色灰烬,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地面上只有一个被剑气犁出的深坑,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湮灭的奇异气味在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陆尘高度集中的灵识猛地捕捉到了一道极其微弱,却又快得匪夷所思的气息。如同毒蛇一般,骤然从战场边缘的茂密森林深处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方朔。
——居然真的要对他下手?
那道气息爆发速度超乎想象,几乎就在陆尘灵识锁定的瞬间,它距离方朔已不足百米。这点距离无论是对于谁来说,都不过是眨眼即至。
对方拿捏的时机精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此时正是方朔心神最松懈的瞬间,以方朔化神期的修为,他的灵识或许能在最后一刻察觉危机,但身体的反应绝对跟不上这蓄谋已久的突袭。
陆尘来不及多想,一直压抑收敛的剑意轰然爆发,一股冰冷锐利的磅礴气机瞬间跨越空间,牢牢地钉死在那道快到只剩下一抹模糊虚影的东西身上。
断谶在手,少年沉声静气,随后他手腕一抖,一道幽蓝色的剑光瞬间闪出,快得仿佛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如同闪电一般后发先至。
幽蓝色的剑光在方朔惊讶的瞳孔中,将那虚影在空中斩为两节。而剩下正在继续前进的另一半,则在他面前寸许的位置,被三把宛若三道黑色雷霆的玄铁剑,自半空垂直贯下,将其牢牢钉死在地上。
剑身深深没入泥土,只余剑柄兀自嗡鸣震颤。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陆尘爆发剑意、出剑、再到三剑钉杀,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许多修士甚至还没从方朔毁天灭地那一剑的震撼中完全清醒过来。
“呼——”
随后,陆尘对的身影如同落叶般轻盈地从树梢飘落,无声地落在方朔身侧。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显然刚才那瞬间爆发锁定和极限出剑,对他消耗不小。
“没事吧?”
方朔站在原地,身体依旧保持着准备应对突袭的本能姿势。他的目光缓缓地从脚边那被三柄玄铁剑钉穿的狰狞头颅上移开,然后一寸寸上移,最终落在了陆尘那张带着些许关切和疲惫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战场上残余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
方朔幽幽的叹息一声,看向他的目光中,种种复杂情绪在其中翻涌交织。
足足过了三息,他才缓缓开口。
“道友……还真是深藏不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