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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如墨的天幕上缀满了细碎星辰，微凉的夜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温柔地拂过峭壁边缘并排躺着的两人。
“陆尘。”
“嗯？”
“能……和我说说你的事情么？我想听吔。”
沈玥一边说着，又往陆尘身边挪了挪，直到肩膀挨着他的肩膀，手臂贴着他的手臂。
“好的呀。”
“不过我想听些别人没听过的，别人不知道的。”
陆尘微微一怔。
他感觉到沈玥抓着他手指的手在说完这句话后，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于是便坐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你确定要听么？其中有些部分对你来说可能比较……有冲击性。”
“可是我就是想听嘛……况且不是你自己说的，道侣之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坦诚嘛。”
沈玥大大地睁着眼睛看他，少年挠了挠头，决定先从简单一些的部分开始说起。他刚要开口却忽然转念一想，决定先从她的嘴里探探口风。
“那个……你要不要先告诉我哪些事情是你知道的……”
闻言沈玥微微眯起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冷哼。
“那那那，我就从我被师尊捡回去开始说？”
这部分的故事并不算长，接下来的日子陆尘用几个词就能概括了。
“日复一日的练剑，打坐，下山除妖除魔，给宗门……嗯，当牛马。”
说到这里时，少年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那些年，他苏挽月虽然名义上是太虚谷的人，但苏挽月性子清冷孤傲，他自己又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师徒俩几乎游离在宗门核心之外。苏挽月的实力自然无人敢小觑，也无人敢明面上不给面子，但那份疏离和若有若无的排挤感却是真实存在的。两个人一个不愿攀附，一个不愿麻烦别人，久而久之，就成了太虚谷里颇为边缘化的存在。
资源、关注、人情往来，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再然后，我就被那常戾给抓走啦……”陆尘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总是向沈玥飘去，“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沈玥抬起头，望向横亘夜空的灿烂星河，无数星辰静静闪烁，亘古不变。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些许方才沉凝的气氛。
“……那，能和我说说……再早一些的故事么？”少女顿了顿，清晰地补充道，“比你入太虚谷的时间更早……比你在外面……厮混的时候更早的……故事。”
陆尘的似乎微微怔了了一下，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模糊的山影上。见他没有反应，沈玥的心微微提起，侧过脸望向他。
“你和……宗主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吧？”沈玥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她看向你的眼神……很特别。”
她斟酌了一会儿之后，才选择了用“特别”这个词来形容。
“嗯，慕宗主和我应该算是故人呢。”
只是……故人么？
沈玥微微一愣，心中刚刚松了那么一点点的气，随即又因为想到了什么，而猛地揪了起来。
是了，应该就是这个。
或许是和少年相处的时间长了而被自己刻意忽略掉了，又或许是他现在的行事风格和之前自己了解到的相去甚远，亦或者是她本来就在下意识的回避这方面的想法……
总而言之，当那些早就应该被串联在一起的东西串联起来之后，少女忽然有些害怕。沈玥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恐惧……她不知道现在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看他。
那点小小的、因为喜欢而滋生的勇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少女眼睫一点一点地低垂下来，像折翼的蝴蝶，盖住了她眼底正在翻涌的复杂情绪。
是不是继续像之前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会更好一些？是不是继续像之前那样不去想这些事情会更好一些？
可是……可是她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陆尘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玥骤然僵硬的表情和低落下去的情绪，少年侧过头，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唇瓣，那张粉白的小脸上此刻写满了纠结和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捏住了她那只变得有些冰凉的小手。
“……其实你这么聪明，多少应该猜到了一些吧？”他声音轻轻的，和拂过的夜风一样，“虽然每次说起这个都有些不大好意思，毕竟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嘛对不对？听起来就感觉很滑稽。”
陆尘的确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他后面的话说的絮絮叨叨的。和他对视的少女一时间愣在那里，像是忽然之间难以消化这些巨大的信息一样。
“那个……你……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有点……有点不大明白。”
少女坐起身来和他对视着，心脏跳动的好快好快，都有些头晕目眩了。
“嗯？你指的是哪个部分？”陆尘眨了眨眼睛，看着沈玥那张写满茫然无措的小脸。
沈玥的沉默在星光下蔓延，像是一层无形的隔膜。少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带着理解，也带着一丝释然。他松开少女的手，从地上利落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她身边那点温暖的气息。
沈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头那点茫然还未散去，只能下意识地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
陆尘心念微动，一道清冷微光闪过，断谶已然握在他的手中。剑身冰冷，映着漫天星光，也映着他此刻沉静的侧脸。
在有些事情上，语言终究还是太过苍白了一些。
于是沈玥微微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他，看着他将那锋锐无匹的剑意毫无保留地被释放出来，那剑意不再像他平时展露的那般、带着少年意气的锐利，而是沉淀了岁月之后、带着一种俯瞰山河的磅礴。仅仅是几缕逸散的气息，就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她看着他，看着他不知何时取出一截鲜艳的红绸系在剑柄末端，在冰冷的星光和剑意下，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刺眼。然后如行云流水一般，将“千山覆雪”中最晦涩最繁杂最难的剑式演了出来。
不对，那好像不是演练，而更像是一场回溯。
少年身姿轻灵飘逸，动作恣意轻狂，剑势忽然汹涌如狂潮，忽然又如雪崩般倾轧而下。
沈玥彻底呆住了，她的双眼瞪得极大，瞳孔中倒映着那道在星月下舞动的、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身影。少女眼中只剩下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敬慕，如同在仰望一座巍峨雪山。
良久，剑光敛尽。
陆尘收剑而立，身姿挺拔，剑尖斜指大地。周身那磅礴的剑意缓缓散去，只留下系在剑柄的红绸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少年气息平稳，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刚才那场剑舞只是信手拈来。
陆尘抬起眼眸，望向依旧坐在原地仿佛被定身了的沈玥。
少女脸上的震撼依旧清晰可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之前的茫然无措被一种近乎仰望的敬慕所取代。
其实这会儿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陆尘不免想起了当初自己站在楼顶舞剑的那一幕，虽然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但至少是似曾相识了。
只是，沈玥此刻的呆滞，似乎还混杂着更多的东西，让陆尘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挠了挠头，默默将断谶收回，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回到沈玥身边。
“倒是给点反应啊姐姐……” 他小声嘀咕着，带着些窘迫。
沈玥这才回过神来，但是她却躲避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望向了别处。
于是陆尘略微思考了一下，准备给少女上一点小小的节目效果，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现在坐在你旁边的是，当今仙盟的引导者，沧悯剑宗的伟大奠基者，千山覆雪的唯一撰写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化神修士，你师尊慕清岚的便宜师兄，问雪崖的正主，洞壁上那些剑痕的始作俑者，以及……我可爱道侣口中的小骗子，太虚谷里的摆烂怪人，骨灰级钓鱼达人，烹饪爱好者……嗯差不多就这些吧。”
少年说完，见到沈玥的小脑袋微微动了一下，便伸手将她搂过来。他耐心地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静静地等待她消化这巨大的信息。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感受到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少年才轻轻用力，将她整个人抱起，调整姿势，让她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怀里。
“好了，我已经又说了一遍了，这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玥在他怀里动了动，她抬起头，星光落入清澈的眼眸，之前那些震惊和茫然已经被一种奇异的亮光所取代。少女望着陆尘近在咫尺的脸，眨了眨眼睛，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都交代完了？”
“嗯，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是吗？那这里面哪些是原先不能说的？”
“基本都是。”
“那为什么这会儿又能对我说了？”
“因为什么事情都瞒着你心里过意不去。”
陆尘说的十分认真，或许这就是别人说的恋爱脑吧……明明之前打定了主意，在足够强之前要把这些事情都瞒着沈玥的。以前他多多少少也得罪过不少人，万一他还活着的消息被传出去，然后再发生点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才对，但他最后还是说了。
“你这次没有骗我吧？”沈玥忽然转过脸来，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算了反正就算你真的骗了我我多半也不知道。看在你这次说了这么多的情况下，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了。”
陆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少女身上的香气浅浅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在星空下坐了许久许久。山风轻拂，虫鸣低唱，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大部分时间都是沈玥在问，陆尘在答，而内容则基本都是关于他过去的事情……比如慕清岚和苏挽月当初学剑的事情，比如他在问雪崖办小课堂的事情等等。
“不对，你还是骗我了。”沈玥躺在他的怀里，手指十分顺手地捏了捏陆尘的脸颊，“你之前明明说自己和宗主是‘故人’的，可没说过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这么近！是师兄妹哎！你还当过她半个老师！”
“那我又没说错。”陆尘抓住她作乱的手握在掌心，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故人也是事实嘛，顶多……顶多算是交代不清楚，而不是骗你。”
“嗯对对对，你总有理由。”沈玥从他怀里站起身，生了个小小的懒腰。
清冷的星光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轮廓，夜风拂过发梢，平添几分灵动。
“不过话说回来……”沈玥转过脸来，脸上带着几分玩味，“陆尘，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呢？”
她掰着纤细的手指，开始煞有介事地数着。
“是道侣吗？”
“是师伯吗？”
“还是……”少女拖长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像只终于抓住猎物尾巴的小狐狸，“我的——撒谎精好弟弟？”
星光下，少女笑靥如花。
陆尘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和得意，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事情都这样了。”
陆尘上前拉过沈玥的手，轻轻捏了捏，“至于‘师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等见到你师尊，看她会不会让你这样叫我吧。”
他仿佛已经预见到慕清岚在听到沈玥对自己的这个称呼时，那副清冷面具碎裂的精彩表情。
“是么？可是我怎么觉得在叫‘师伯’的时候，你好像更别扭一点？”
沈玥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细微情绪，她故意歪着头，像个小孩子一样，用清甜的声音一遍遍叫着。
“师伯师伯小师伯——”
她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星光和少年温柔的身影。
少女清晰地感觉到，当“师伯”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蹦出来，尤其是带着那种刻意亲昵的语调时，陆尘虽然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但握着她的手会不自觉地紧一下，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不自在？
一个更大胆，更恶作剧的念头瞬间在她心中滋生。少女微微踮起脚尖，将柔软温热的唇瓣凑近陆尘的耳廓。
“陆尘。”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动静说着，“你说……如果双修的时候……我唤你师伯……你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