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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丝疲惫，并非源自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本源的微弱消耗。
它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入神魂深处，带来一种空乏感。
连续赐予火种，即便经过了极致的弱化与剥离，对于目前仅仅是领域境的黄远而言，依旧还是一份不小的负担。
他收敛心神，无形的“视线”从遥远的楚国各地收回，重新凝聚于这座宏伟而古老的巫殿之内。
周遭的欢呼与叩拜声仿佛隔了一层水幕，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座视角中脱离，意识回归本体。
身旁的芈静仪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气息的微妙变化。
她那双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关切，嘴唇微动，却终究没有出声打扰。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如同一株静默的兰草，无声地提供着支撑。
黄远对她报以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无碍。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喧嚣的祭祀中心，寻一处静地平复神魂的消耗。
然而，当他目光转向巫殿深处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本该空无一人的幽暗通道尽头，不知何时，站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老者。
他身着最朴素的麻布长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像是被岁月亲自雕刻过的古老岩石。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散发任何强大的气息，却仿佛是这整座巫殿、这片天地的中心。
所有的光线与阴影，都在他身边变得柔和。
东君。
这位楚国巫祝一脉的定海神针，竟然没有离开。
东君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平静地落在黄远与芈静仪身上，微微颔首。
那眼神深邃如同星空，仿佛早己洞悉了一切。
“随我来。”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那两个字却清晰地在黄远与芈静仪的心底响起。
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的意志传达。
芈静仪神色一肃，对黄远轻轻点头，率先跟了上去。
黄远压下心中的惊异，迈步跟上。
穿过幽深的回廊，他们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偏殿。
这里没有供奉神像，也没有燃烧的香火，只有一张古朴的矮几，几上己经备好了三两样精致的小菜与一壶温热的米酒。
袅袅的食物香气，带着一股奇异的生命力，驱散了殿内的清冷，也让黄远神魂中的那一丝疲惫，悄然缓解了许多。
“坐。”
东君率先跪坐下来，姿态从容，仿佛只是邀请两位晚辈进行一次寻常的家宴。
芈静仪依言坐下，姿态端庄。
黄远稍作迟疑，也在另一侧坐定。
东君亲自为两人斟满了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陶杯中微微晃动，散发出醇厚的米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清气。
“这是用云梦泽深处采摘的‘龙须稻’与九十九种灵草酿造的百草酿，可以温养神魂。”
东君的声音平淡温和，听不出喜怒。
“多谢东君。”
芈静仪轻声道谢，双手捧杯，浅尝一口。
黄远也端起酒杯，将温润的酒液送入口中。
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随即化作一股精纯的能量，轻柔地抚慰着他略感空乏的神魂，那感觉，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来得舒适。
他心中了然，这顿饭，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东君，显然看出了他刚才的消耗。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偶尔碗筷轻碰的微响。
气氛宁静，却又暗流涌动。
黄远知道，东君留下他，绝不仅仅是为了请他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终于，在黄远放下筷子的时候，东君也停了下来。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世事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黄远。
“大司命。”
他开口了，称呼依旧是这个尊号，语气却多了一份郑重。
“想必你也己经感受到了，楚人的信仰，何其庞大，又何其纯粹。”
黄远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东君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殿宇，望向了无穷的远方。
“但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庇护你的时间，己经不多了。”
黄远瞳孔微缩。
芈静仪握着酒杯的手，也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东君此话何意？”
黄远沉声问道。
东君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黄远的脸上。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的时间，不多了。”
“最多十年。”
“十年之内，我必须勘破神临之上的关隘，离开这九州之地，去往天外，寻求真正的神祗之道。”
“否则，寿元便会走到尽头，尘归尘，土归土。”
这番话语，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其中蕴含的信息，却如同一道惊雷，在黄远的心湖中炸开。
东君！
这位实力深不可测，被整个楚国尊为守护神的存在，竟然也面临着寿元的终结？
而且，期限只有短短的十年。
圣贤神临，并非终点。
那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
而那个境界，在这片九州天地之内，似乎无法达到。
“九州之外……”
黄远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便己了然。
如此看来，九州倒像是一个……有限制的新手村？
“不错，九州之外。”
东君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缓缓点头。
“这片天地存在禁制，无法容纳第六境之上的强者存在。我本早就可以突破，但三十年前的那一次殷墟之行，我的继承人死在了殷墟之中！“
”我己经为楚国牺牲了很多，接下来，该轮到你们来肩负起这个责任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黄远沉默了。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并不算意外。
真正让他沉默的是，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十年。
虽然整个楚国的信仰愿力加起来十分的庞大，但自己真有把握在十年之内成为第二个东君吗？
同时，他也瞬间明白了东君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一旦东君离开，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楚国都将失去目前最强大的守护者。
届时，只剩下一位六境界强者的楚国，将会受到许多限制。
而他这个被楚人信仰的“大司命”，必然会首当其冲，成为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们集火的目标。
所以东君说，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能为你做的，就是在离开之前，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东君的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
“但前提是，你需要真心的地肩负起这份信仰，承担起‘大司命’的责任，成为楚国巫祝一脉新的‘巫主’。”
来了。
黄远心头一凛。
这才是今晚这场宴席的真正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