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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却驱不散王铁锤眉宇间的沉凝。队伍在阳谷西南的平原上行进，视野开阔，刚稀疏麦田像一块块巨大的、灰绿色的补丁铺在辽阔的土地上。远处稀稀落落的村落，大多显得破败萧索，炊烟也稀薄得可怜。王守田等流民跟在队伍后面，脚步虽然依旧虚浮，但眼中己少了些死气，多了点对“管饱饭”的期盼，紧紧跟着驮马和士兵，不敢稍离。二狗子背着母亲的尸身，沉默地走着，眼神却不时扫过王铁锤的背影和王铁锤身边那些士兵腰间的刀柄，带着一种狼崽子般的审视和渴望。
“排长！急报！” 一名风尘仆仆、作普通行商打扮的汉子策马从侧后方快速接近，压低声音。这是情报网的人，王铁锤认得他的联络暗记。
王铁锤勒住马，示意队伍暂停。他接过汉子递来的一卷用蜡封好的薄薄纸卷，手指用力捏碎蜡封，展开。纸上字迹潦草却清晰，还附带着几笔简单的炭笔草图。
情报摘要：阳谷西南区域，平原丘陵交界、匪患窝点三个。
黑狼崮：东北方向约二十里，一处孤立石山。易守难攻，但水源匮乏（仅靠山涧），存粮不多。匪首“独眼狼”赵黑子，手下约三十余亡命徒，多系溃兵，凶悍但组织一般。
卧牛背：正西方向十五里，形似卧牛的山包，背阴面有天然洞穴群。地势隐蔽，存粮尚可（近期劫掠附近几个小村），水源稳定（山泉）。匪首“滚地龙”孙大疤，手下五十余人，多为本地破落户和流民，狡猾，善用地形。
野狐沟：西北方向十里，一条荒废的泄洪沟壑，沟底林木茂密，入口狭窄。极易藏匿，但空间有限，存粮未知（疑靠打劫零星行商）。匪首“鬼影子”胡三，手下二十余人，行踪诡秘，下手狠辣不留活口，情报较少。
建议：卧牛背存粮水源最丰，威胁中等，易形成据点；黑狼崮可速战速决立威；野狐沟风险未知，建议暂避。
王铁锤的独眼飞快地扫过情报，大脑如同精密的算盘飞速拨动。剿匪是既定任务，但眼下带着这群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流民，显然不是立刻开战的时候。他们需要休整，需要恢复点人样，更需要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作为“卢”字旗在这片区域的触角。
他的目光越过情报纸，投向远处平原上那些破败的村落。阳谷西南，平原为主，村落分布散乱，正是流民易聚集、也易被忽略的地方。情报里提到的几个目标都在附近，剿匪是迟早的事，但饭要一口一口吃。
“排长，选哪个？” 送情报的汉子低声询问。
王铁锤没有立刻回答。他用粗糙的手指弹了弹情报纸，发出清脆的声响，独眼微微眯起，扫视着这片相对开阔的平原区域。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情报纸上“卧牛背”西面约七八里处标注的一个小点——“荒村：杨树屯”。旁边有小字备注：原住民或因匪患、或逃荒十不存一，房屋半塌，水源尚存（村口水井），地势平坦，视野尚可。
“剿匪不急。” 王铁锤的声音低沉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带着这些饿殍打仗，是送死。” 他指了指身后眼巴巴望着这边的王守田等人。“先找个窝，把他们安顿下来。让他们喘口气，养养精神，也省得再被别的‘野狗’盯上。”
他收起情报，对送信人道：“回复上面，目标己收到。三日内必有动作。现在，带路，去杨树屯！”
“明白！” 送信人毫不拖泥带水，调转马头，在前方引路。
“全体都有！” 王铁锤声音提高，传遍队伍，“目标变更！前方杨树屯，休整扎营！刀盾、长枪，保持警戒！火铳手，枪口朝外！” 他特意看了一眼老黑，“老黑，带两个人，跟情报员先去屯子里探探，看看有没有活人或者别的‘东西’！清理干净！”
“是！” 老黑应声，点了两个最机警的刀盾手，催马跟着情报员疾驰而去。
队伍再次启程。王铁锤驱马来到王守田身边。王守田连忙躬身：“恩公……”
“王里正，” 王铁锤打断他，语气依旧干脆，“前面有个叫杨树屯的荒村，我们过去落脚。你带着乡亲们跟紧，到了地方，听老马的安排，先把住的地方拾掇出来。有水井，能生火，比露宿强。”
“荒…荒村？” 王守田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有村子！哪怕荒了，也比露宿荒野、随时担心被驱赶砍杀强百倍！“谢恩公！谢恩公！老汉…老汉一定约束好大家，绝不添乱！” 他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连忙转身，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身后的乡亲。瞬间，流民队伍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欢呼和低低的啜泣声。有地方住了！能生火做饭了！这简首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二狗子也听到了，他背着母亲尸身的手紧了紧，看向王铁锤的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复杂。这个独眼恩公，不仅给饭吃，还给地方住？他……到底图什么？
王铁锤没理会他们的情绪波动。他策马行在队伍侧翼，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田野和远处稀疏的树林。平原看似开阔，但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也可能藏着危险。情报里那几个匪窝的名字在他脑中盘旋：黑狼崮、卧牛背、野狐沟……尤其是那个存粮尚可的卧牛背，离这杨树屯可不远。
“排长，前面就是！” 先行探路的老黑策马返回，脸上带着一丝轻松，“屯子破得厉害，没活人，连耗子都少见。水井还能用，我让人在打水了。几个破屋能遮风，塌了一半的土围子也能挡挡。”
“好。” 王铁锤点点头，目光投向地平线上那一片低矮、破败的土黄色轮廓——杨树屯。残垣断壁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显得格外凄凉，但此刻在王铁锤眼中，却是一个临时的堡垒，一个安置“种子”、休整队伍、并以此为据点拔掉附近毒刺的跳板。
他回头看了一眼疲惫却眼中燃起微弱希望的流民队伍，又望了望西方卧牛背所在的那片隐约起伏的丘陵轮廓，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先安顿，再磨刀。这阳谷西南的地界，“卢”字旗，就算是暂时插下了。
“加速！进屯！” 他挥手下令。队伍朝着那片象征着短暂安宁的废墟，加快了脚步。王守田搀扶着老婆子，抱着终于露出点好奇神色的铁蛋，浑浊的老眼望着越来越近的断壁残垣，竟觉得那破败的景象无比亲切。他悄悄抹了把眼角，三个多月的地狱流亡，似乎……终于看到了一点人间的烟火气，哪怕这烟火气是从一片废墟中重新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