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烬明之家父卢象升

第127章:逃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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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狼烟烬明之家父卢象升
作者:
爱吃甜味鸡蛋饼的宫幽
本章字数:
6714
更新时间:
2025-07-06

河内县城那高大冰冷的城墙,像一面巨大的、无情的墓碑,矗立在初春灰蒙蒙的天光里,彻底碾碎了他们心头最后一点微弱的幻想。那城门紧闭,门楼上影影绰绰的兵丁盔甲反射着冰冷的光。城下,是比他们更早到达、更庞大的流民潮,黑压压一片,像腐烂沼泽地里滋生的蚊蝇,绝望地蠕动着,哭喊声、哀嚎声、咒骂声混杂着屎尿的恶臭,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浪。

“官爷!开开恩吧!给条活路!”有人跪在冰冷的护城河边,对着城楼磕头,额头撞在冻土上砰砰作响。

“俺们是山西来的!不是流寇!求口吃的!”嘶哑的呼喊被风撕扯得七零八落。

回应他们的,只有城楼上射下来的一支冷箭,“哆”地一声钉在离人群不远的地上,箭羽兀自颤动。紧接着,一个尖利而冷漠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来:

“奉上宪严令!流民一概不准入城!速速散去!违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西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每个人的骨髓。

希望彻底熄灭了。人群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冰冷的城下荒野。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早己被这庞大的绝望洪流吞没,挤在肮脏不堪的边缘。铁蛋饿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老婆子抱着他,眼神麻木地望着那堵无法逾越的高墙。二狗子靠着他娘草席裹着的担架,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疲惫和绝望像沉重的泥沼,拖拽着每一个人往下沉。夜里,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大家只能互相依偎着,用破布烂絮勉强遮挡。冻死的人,在天亮前就僵硬了,悄无声息地被拖到远处,连浅浅的坑都无力挖掘,任野狗撕扯。

第三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骤然从城门方向传来!

“流民听着!即刻起行!滚出河内县境!一炷香后未动者,以流寇论处,杀无赦!”那冰冷的喇叭声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哭喊、尖叫、推搡!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沉重的板车、担架在混乱中倾倒,老人和孩子被踩踏,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们也被裹挟在洪流中。里正死死拉着老婆子和铁蛋,嘶喊着让村人互相拉扯着,拼命想远离城门方向。然而,晚了!

城门轰然洞开一小半,一队盔甲鲜明的官兵如狼似虎般冲了出来!他们手持明晃晃的长枪、腰刀,排成横队,像驱赶牲畜一样,对着混乱的人群狠狠推进!枪杆如雨点般砸下,刀刃闪着寒光,毫不留情地劈砍!

“啊——!”一声惨叫就在我身边响起。是村东头的李寡妇!她为了护住怀里最后一点麸皮,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兵丁一刀砍在肩膀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破袄,她像一截枯木般栽倒下去,怀里的破布包被那兵丁一脚踢飞,麸皮混着泥土洒了一地。

“娘!”她的小女儿哭嚎着扑上去,被另一个兵丁一枪杆狠狠抽在背上,小小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落在冰冷的泥地里没了声息。

“畜生!我跟你们拼了!”一个后生目眦欲裂,捡起一块石头就要冲上去。

“回来!”里正一把死死拽住他,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形,“走!快走!不要命了!” 官兵的刀锋不是他们这些饿殍能抵挡的!

刀光,血光,哭嚎,惨叫……眼前的一切如同地狱。他们像一群被驱赶的羔羊,在官兵无情的砍杀和驱赶下,丢下了无法带走的尸体(包括李寡妇和她的小女儿),丢下了所有沉重的、仅存的家当,只凭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连滚带爬,没命地向远离城墙、远离官道的荒野深处逃去。身后,是官兵冷酷的呼喝声和流民临死前绝望的哀鸣。

从那一刻起,他们不再是什么“逃荒的村民”,他们成了真正的“流民”——一群被官府通牒追索、被所有人视为瘟疫和麻烦、只能在荒野和山林间像野狗一样求活的孤魂野鬼。

官道是死路。官兵、关卡、盘查,处处是索命的刀。他们只能钻入更深的、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沿着野兽踩出的小径,像幽灵一样昼伏夜出。方向?早己模糊。只知道大概往北,往东,避开人烟稠密之地。

接下来的两个月,是地狱里的跋涉。不敢再靠近任何像样的城池,只能像老鼠一样,在荒僻的山林小径、废弃的村庄野地里穿行。方向早己模糊,全凭一点本能和对“北边”的执念。饿,是永恒的主题。树皮被啃光了,就刮树根里的韧皮;草根被挖尽了,就扒拉泥土里的虫蚁;腐烂的动物尸体,成了难得的“荤腥”。疾病像跗骨之蛆,发热的、浮肿的、拉肚子的……一个个同伴无声无息地倒下,倒在不知名的沟壑里,连掩埋的力气都没有了。老婆子在那场驱赶后,就彻底垮了,神志时好时坏,常常抱着铁蛋喃喃自语。二狗子变得沉默而凶狠,像一头随时会扑出去撕咬的孤狼。里正腰间的铜锣,早己不知丢在了哪片野地里,连同最后一点“里正”的念想。

他们的人数,从当初村口老槐树下的几十口,锐减到如今这十几个还勉强能挪动的残兵败将。每个人都只剩下最后一丝游气,靠着求生的本能,在死亡线上挣扎。

那天,他们挣扎着翻过一道光秃秃的山梁。山脚下,出现了一条浑浊的河流,河边散落着一些开垦过的田地痕迹,虽然同样荒芜,但总算有了点人烟的气息。远处,似乎还能望见一些低矮房屋的轮廓。

“阳……阳谷县……”一个曾经走过货的后生,用尽力气辨认着远处一块歪斜的石碑,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阳谷县?没人知道这名字意味着什么。是又一个拒绝我们的城池?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被那点模糊的人烟气息刺激着,竟又生出一丝微弱的力气。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沿着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小路,朝着河边的方向挪去。只想找个靠近水源、稍微能避风的地方,喘口气,也许……能寻到点吃的。

当视野里光秃秃的山峦开始透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绿意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枯黄的草丛下,冒出了嫩绿的草芽!一些顽强的小树枝头,竟也顶出了米粒大小的芽苞!空气不再那么,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初夏的气息。

“绿……绿了?”老婆子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眨了眨,干裂的嘴唇嚅动着,声音轻得像叹息。铁蛋也似乎被这点绿色吸引,伸出枯瘦的小手指了指。

这点微不足道的生机,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们心头积压了数月、厚重如铁的绝望阴霾。麻木的心,似乎被这抹绿意轻轻拨动了一下。队伍里死气沉沉的气氛,第一次有了一点微澜。有人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抚摸那柔弱的草芽,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希冀。

“快……快到了?”二狗子沙哑地问,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活气,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凶狠。他望向北方,似乎想穿透层峦叠嶂,看到那个传说中的、能活下去的地方。我们互相搀扶着,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一些,朝着绿意渐浓的方向走去。疲惫依旧深入骨髓,但一种久违的、对“生”的渴望,像地底微弱的泉眼,开始艰难地涌动。也许,阳武县就在前面?也许,这地狱般的流亡,真的能看到尽头?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最接近希望的时刻,露出它最狰狞的獠牙。

就在他们沿着一条被新绿覆盖的、相对平缓的山谷前行,心情因这点生机而稍显松动时,一阵急促而沉闷的蹄声,如同闷雷般从山谷两侧的山坡上滚落下来!

“吁——!”

“站住!把东西留下!”

伴随着几声粗野的呼哨和厉喝,十几匹驮着人的健马如同旋风般从山坡的树丛后冲了出来!马上的人个个彪悍,穿着混杂的破旧皮袄或号坎,手里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长矛和粗糙的弓箭,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在刀口舔血的凶悍和贪婪。他们瞬间就封住了我们前后狭窄的谷道,将我们这支疲惫不堪、手无寸铁的队伍死死堵在了中间!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独眼上蒙着黑布的壮汉,他勒住躁动的马匹,那只完好的独眼像秃鹫一样扫视着我们,目光最终停留在他们队伍里仅存的那点可怜的包裹,以及……女人们的身上。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轻蔑:

“嗬!一帮叫花子!爷们儿在这阳谷县地界等‘货’等了几天,总算开张了!把身上值钱的、能吃的,都给爷交出来!还有那几个娘们儿,留下!其他人,给老子滚蛋!”

山匪!是比官兵、比流民更凶残、更首接的豺狼!

刚刚因为那点绿意而燃起的微弱希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刀锋彻底斩断!一股比在河内县城下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里正的心脏,冻结了全身的血液。老婆子惊恐地把铁蛋死死搂在怀里,二狗子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瞬间弓起了背,握着尖石的手青筋暴起,那只独眼里射出的凶光,让他想起了县城里抢粮的流民头子,想起了那些吃人的目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将他们这群刚刚看到一丝绿意的流民,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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