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常州府城梨园包厢内，气氛沉凝。陈安详细汇报了开奖现场的混乱、他的应对措施以及目前外界的反应。卢占举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暮色中的府城，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
“陈先生，”卢占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临危不乱，条理清晰，恩威并施。你能在那种局面下稳住阵脚，阐明概率，立下补救之规，更以那渔夫为证，当场兑付小奖…做得很好。”
陈安微微躬身，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少爷谬赞。老朽有负所托，未能预见民情汹汹至此。虽暂时平息，然公信力己损，若十日内无显赫中奖者现身，尤其那二百两次奖无人认领，恐前功尽弃，流言更炽。”
卢占举转过身，烛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眼神锐利如鹰：“所以，那二百两，乃至头奖五千两…不能悬空太久。”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枚代表“头奖”的彩票，摩挲着上面的票号。
“陈先生，经财务部点验，中头奖者有两人、中次奖者八人、其余奖项若干。你安排可靠之人，密切留意各兑奖点。若至第九日傍晚，头奖仍无人兑取…”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便由我们的人，持一张‘恰好中奖’的彩票，前去兑奖。务必做得自然，经得起查证！中奖者身份，选一个背景清白、与卢家明面关系不深的‘自己人’，比如某个偏远田庄老实巴交的佃户，或商队里一个不起眼的伙计。让他‘一夜暴富’，离开本地，去他处安家。舆论需要这个‘神话’来点燃！”
陈安心中一凛，明白了少爷的深意。这是不得己的“托”，却也是重塑信心的关键一步。他立刻应道：“属下明白！定会安排妥当，天衣无缝！”
“至于那二百两次奖，”卢占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也无人认领…同样操作！中个二百两，足够让一个市井小民扬眉吐气，更能证明我们张贴的号码真实有效！去吧，这十日，是‘福利彩票’的生死劫！务必盯紧！”
“是！”陈安领命而去，步履沉重却坚定。
接下来的几天，常州府城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各彩票销售点门口，果然贴出了工整誊抄、加盖鲜红印信的开奖号码告示。许多人路过时都会驻足，拿出怀里的彩票仔细比对，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陆陆续续有人拿着彩票前来兑奖。五等、六等的小奖居多。伙计们这次异常耐心细致，核对号码，当场点付铜钱银角，态度恭敬，流程清晰。每一次顺利的兑付，都像一块小小的石头，投入信任的池塘，荡起微弱的涟漪。
关于那“无人认领”二百两次奖的议论也越来越多。有人叹息自己没中，有人猜测中奖者为何不露面，也有人将信将疑地等着看卢府是否真能拿出这二百两银子。
头奖五千两，依旧是遥不可及的传说，但那份“万一”的诱惑，在票号公示和零星兑奖的刺激下，又悄然在人们心底滋生。
第八日，午后。西城“卢记布庄”门口。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兑奖的告示前围着三两个人，正低头核对着手里的彩票。布庄里，老主顾王婶儿挎着个半旧的竹篮，像往常一样来买些便宜碎布头回去打袼褙（做鞋底用）。
“王婶儿，又来啦？今天碎布头刚理出来一批，成色不错。” 伙计热情地招呼着，手脚麻利地给她称量。
王婶儿一边付着几文钱，一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门口那热闹的告示牌。这几天关于彩票的议论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心里是既后悔那天花了两文钱买了张“废纸”，又隐隐存着一丝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想。
“唉，都是骗人的…” 她小声嘟囔着，手却鬼使神差地伸进怀里，摸出了那张被她揉得有点皱、一首没舍得扔的两位文彩票 买的时候伙计还说这号吉利来着…
她本打算随意扫一眼告示就走，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组中奖票号
突然！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告示上一个位置和自己手中的彩票。
“1、2、7…”次奖！纹银二百两！
嗡——！
王婶儿只觉得脑袋里像炸开了一个马蜂窝！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旋转！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
是我的号！是我的号！
二百两！二百两银子！
她下意识地猛地攥紧了手里的彩票，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呼吸变得无比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
她想尖叫！想跳起来！想告诉全世界她中了二百两！
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
是真的吗？会不会看错了？
告示不会有假吧？卢家真会给？
这么多人…要是被人知道我中了二百两…会不会被抢？会不会招贼？会不会…
她像一尊石雕般僵在原地，只有眼珠子在剧烈地颤抖，死死盯着告示上那个号码，又低头死死盯着自己手中那张同样*的彩票，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粗重得不正常的喘息。
“王婶儿？王婶儿？您的布…” 伙计见她神色异常，呆立不动，疑惑地叫了两声。
这叫声像针一样刺醒了王婶儿！
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哆嗦，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把彩票藏得更深的冲动。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伙计，眼神里充满了极度激动后的慌乱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紧张。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气若游丝的、颤抖的声音：
“伙…伙计…帮…帮我看看…这个号…这个号…” 她把攥得死紧、己经汗湿的彩票，用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递到伙计面前，仿佛递的不是一张纸，而是她全部的身家性命。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伙计的脸，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仿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伙计疑惑地接过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彩票，低头看了看号码，又抬头看了看告示…
几秒钟的寂静，对王婶儿来说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伙计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嘴巴张成了“O”型！他抬起头，看向王婶儿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我的老天爷！王婶儿！是…是…是它！是那个二百两！您…您中大奖啦！！！”
伙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虽然努力压低了，但在王婶儿听来，却如同惊雷炸响！
轰！
王婶儿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腿一软，要不是下意识扶住了柜台，差点瘫倒在地。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狂喜、恐惧、茫然交织在一起，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抓住伙计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紧张，几乎是耳语般地哀求：
“别…别喊！求求你…别喊！真…真的是我？卢府…真给？”
“真给！绝对真给！”伙计也激动得语无伦次，但他立刻明白了王婶儿的恐惧，强压着兴奋，同样压低声音，“王婶儿！您信我！快！快跟我去后面！这里人多眼杂！我带您去找掌柜的！马上兑银子！二百两！一分不少！”
伙计不由分说，搀扶着几乎走不动路的王婶儿，快步走向布庄的后院。王婶儿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怀里的竹篮和那点碎布头早己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手中那张仿佛有千钧重的彩票上，以及伙计那不断重复的“二百两”、“真给”的话语上。巨大的财富如同滔天巨浪般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幸运冲垮了。布庄后院那扇普通的门，此刻在她眼中，却像是通往一个完全陌生的、金光闪闪的世界的入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