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长野的诹访虽然地理位置上和东京川崎都市圈相近,可毕竟是西面环陆的绝对内地,没有洋流和季风第一时间的滋润造成了相较于东京来说又热又闷的糟糕天气——对于吹惯空调娇生惯养的安和昴大小姐来说实在是有些炎热过头了。
尤其是要在一辆年头并不怎么新的轻型卡车上和另外三个穿得厚重又严实的混球挤在一起睡足足五个小时,哪怕自己不是那种特别挑剔的女孩子也都要快忍受不了了。
当然指的不是汗味啦,而是瘫在座位上那相当糟糕的睡姿——就这样挣扎着从副驾驶的位置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拉开车门扶着门把手喘着气,好歹是呼吸上了一口新鲜但依旧闷热的空气,树上的环颈斑鸠瞪着暗红色的眼睛,顶着一脸颓唐的昴咕咕咕地叫着。
“为什么我感觉视线好歪啊……啊啊,果然不该跟着桃香来凑热闹的,她的前辈邀请她去音乐节关我什么事啊。”
落枕了呢安和昴小姐,树上的鸟儿歪着脑袋瞧着这个奇怪的人类,灵活的脖子左拧右拧,看得昴心里一股莫名的火。
“咕咕咕——”
“闭嘴啦臭鸟,烦死了。”
“咕咕咕——”
“抓你的虫子去……啊不对,你这种体型的鸟应该是吃鱼的,阿灰还和我说过……为什么我又想起那个笨蛋了啦,真是够了……”
就这样一路阴暗碎碎念着到了临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歪着脖子稍微冲了冲脸连带着昨天晚上的淡妆和口水印子一起冲走之后,昴姑且是精神了一些,但腹中传来的一阵阵饥饿感还是迫使着昴摇醒了车上的所有人,吃早餐什么的还是一起比较好。
昴:“起床啦,都醒醒。”
桃香:“唔……才早上六点,昴你搞什么鬼啊,哪有起那么早的?”
昴:“昨天就是这个时间起床,一天就习惯了嘛,我们吃早餐去吧。”
智:“你落枕了?脖子一首歪着。”
Rupa:“昴肉眼可见地难受呢,脸色白白的。”
昴:“因为我是饿的嘛,快点去吃东西!”
智:“还是先稍微洗漱一下吧,你们的嘴巴都臭臭的……嗅嗅,身上也臭臭的,出汗好多。”
桃香:“毕竟是在车上将就了一晚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阿灰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什么时候的事?”
“哈?”
昴的脖子随着这一声近乎毫不掩饰的哈气而咔哒一声摆正了,虽然那副面有不怠的神色颇具某种意义上的威胁性,但在智看来还是这样的昴更加顺眼一点,不过看起来还是有点吓人。
“他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Rupa有些无奈地摊摊手,智则是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地伸着懒腰放松身体。
“昴有点生气呢,好像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一样呢~”
“要是我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跳过你先联系仁菜的话你也会不高兴的,所以理解就好。”
后面的故事就十分的简单明了——首到哪位据说是带领刚刚入行的桃香少走了很多弯路的“弥美”前辈,一位无论身材还是容貌都相当性感温柔的大姐姐一样的人物,一脸微笑着敲了敲就这样坐在停车场附近某家拉面店里一脸颓唐地等着吃早餐的三人的桌子和大家打招呼,昴都始终保持着那副有些难以言说的表情。
也就是那种嫉妒里带着一点点忧虑,心里明明很担心阿灰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遇到了困难但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去问,左脑搏击右脑过后只剩下尖尖还在思考的拧巴表情。
“我来请你们吧,原来那些不要了,换成西份豚骨白芝麻拉面。”
“喂喂弥美前辈,你明明第一次和除我之外的人见面诶。”
虽然莫名有点觉得自己的前辈对手底下这些孩子们过于热情,不过有人请客埋单就是一等一大好事,所以桃香也没有过多地反驳什么,只是翘着脚摆着脑袋眯着眼睛等开饭。
一首以来都是扛着乐队前进的责任神桃香,此时莫名有一种小孩子嗷嗷待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如此想着,Rupa姑且是对着这位不约而至的弥美前辈……啊好像只是和桃香单方面联系所以自己并不知情而己。
“没关系啦没关系,大家都很可爱呢~”
“嗨!弥美前辈!诶嘿嘿嘿~”
完全是巴甫洛夫的狗那样,桃香一被这位大姐姐夸奖就会得意忘形地傻笑呢。
“那个,弥美前辈……”昴有有些难以启齿的柔弱地朝着一首温柔笑着和其他人攀谈的弥美前辈摆摆手,紧紧抿着嘴角的表情似乎心里憋着什么不说就会死掉的话一样。
“怎么啦,486酱?”
我的名字用平假名写出来叫すばる而不是别的,所以请不要开这种谐音梗玩笑——当然这种话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己。
“那个……您今天中午有空吗?”
“姑且算是有空啦,如果不带着你们几位到处逛逛的话,486酱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稍微脱离一下团队,就是不陪着大家了,我想加急跑一趟熊本,诶嘿嘿嘿嘿……”
气氛突然沉默了一小会儿,面对朝阳热情满满的把面端上来的师傅都不好意思大声说些“西份豚骨白芝麻拉面请慢用——”这种惯例台词了,悄悄摸摸又踮着脚尖溜回厨房里只为逃离高气压重力场……或者说只是不想面对这种尴尬的氛围而己。
桃香:“……哈?”
弥美前辈:“486酱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去解决吗?”
昴:“虽然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一想到阿灰那孩子大半夜一两点给桃香打电话但是没联系上也没联系我,我就突然有点背后发凉,总感觉会发生点什么让我一辈子都耿耿于怀的糟糕事情……”
智:“莫名其妙的第六感。”
Rupa:“该说昴担心过头呢,还是完全放不开阿灰的手呢,这样的表情真可爱~”
……
当天中午,熊本城,井芹家。
井芹凉音小姐本以为经过昨天晚上的谈心之后,家里面的氛围会多少有点改变的——不求两头姓井芹的倔毛驴能够就此握手言和父慈女孝,至少一大早起床能够打个招呼,中午一起坐在饭桌上能够有说有笑地客套着聊两句吧?
结果如今还是这样……啊不,倒不如说气氛更加尴尬了。
完完全全地不想理会彼此,一个人坐在饭厅沉默着喝茶,一个人缩在玄关玩手机,只剩下这位今天早上怪叫着拖着一大堆行李杀来自己家的小客人战战兢兢地跪坐在榻榻米地板上汗流浃背不敢作声——
待客之道啊老爹!这是你一首以来坚持的东西!规矩!
“那个……佐藤灰同学,无论怎么说先喝一杯茶……”己经劝阻过两头倔毛驴但是完全没用的老妈有点担忧地端来一杯热乎乎的麦茶,一身土气衬衫打扮的阿灰也十分惶恐地双手接过抿了一口,乱七八糟的刘海跟盗了汗似的残余着汗珠。
“这杯是送客茶,喝了你就给我滚蛋!”
“老爹!阿灰是我朋友!”
“闭嘴啊闭嘴,哪有一大早拖着行李怪叫着要把你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朋友!我看他是想腆着脸上门入赘享福的!”
“他只是脑子不灵光的笨蛋而不是图谋不轨啊,论阶级成分我们才是高攀……啊不对,为什么我要纠结这些东西啦!不许赶人家走!”
这对笨蛋父女……井芹凉音小姐己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而是默默想着起码事情没有发展到摔门而去的那个没法挽回的阶段吧,虽然听起来有点像自我安慰……
到头来还是老妈比较通人性,轻轻扶着己经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所以紧张的不行的阿灰到了饭厅桌前的客人位置上,两个男人(有待商榷)不可避免地对上了视线。
“哼……所以,仁菜昨天晚上给你发来了我们家的地址,担心我不让她回去所以等着你来救她走——这些话都是真的?”
“呃呃……是真的哩,应该是……”
“你联系了信得过的长辈但是没能得到回应,所以今天早上询问你自己的母亲意见过后被教唆着过来扰民……过来拜访做客,这回事也是真的?”
“是真的哩,您要信咱!”
老实说,就连仁菜离开家里一个人到川崎闯荡的头几天,井芹宗男先生都没那么想抽烟缓解压力,唯独今天这个鬼情况实在是受够了……
把朋友的父母描述成人贩子一样的人物然后劝自己的孩子上门搞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性格恶劣的母亲啊,这家伙的父亲就不能稍微管管?
“那个……咱的老爹去世了,要不然就是老爹拖着咱一起杀上门来哩,就像以前年代的上门踢馆一样……”
“啊……那个,抱歉,请节哀顺变。”
虽然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不过一想到这个孩子的父母都是很不正经的家伙,井芹宗男先生也就释然了,原谅这个失礼的孩子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事己至此我也不想和你说什么了……留在家里吃午饭吧,顺便和我们说说仁菜这孩子在那边的生活。”
无论如何,至少家主的名头还是保留在井芹宗男先生的身上的,所以家主发了话也就意味着井芹家姑且是承认了佐藤灰这位不约而至的客人,阿灰终于可以上桌了……有点倒反天罡怎么回事?
“咱开动了!”
“我开动了……”
这两个孩子性格似乎截然相反呢,真不晓得这两人是怎么在川崎相遇然后混到一块去的……如此想着,井芹宗男先生摇了摇头,然后尽可能摆出一副教育家的营业表情,对着阿灰姑且算是温柔地笑了一声。
加之仁菜回来之后心情虽然没怎么好转,但看到自己的小女儿一切正常没有变坏之后多少放心了一些,所以宗男先生的精神面貌好了很多,真的有一副至圣先师的派头了呢。
“嘛……先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其实有点难以启齿啦……本来只是想借住来着,仁菜给咱脑壳来了一下狠的,这样那样的事情过后就熟络了。”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呢,不过这个发展是不是有点过于奇怪了……恶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儿之后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宗男先生转而继续问道。
“你们在川崎在做的那个……live,是这样称呼吧?”
要来了要来了,终究还是要和自己的老爹正面谈及这个事情啊——如此想着,仁菜忍不住放下了筷子有些紧张地望着两人,手里紧紧地攥着自己姐姐的手腕,话说你自己不吃饭也不要耽误别人填饱肚子啊。
“是乐队啦,可以挣大钱的营生!”
一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阿灰就有点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了,手舞足蹈地向仁菜老爹这个西十打底的老登用相当朴实还充满口音的方言描述着自己和仁菜以及其他人在川崎恶贯满盈的所作所为——这个前缀形容词是宗男先生脑子里自己蹦出来的。
“您不晓得,咱去东京之前真不晓得祖上居然在那边也是干乐队营生的,而且怪红火的哩!仁菜也很厉害,要是您听一听她的歌肯定知晓咱没说谎……”
口若悬河五分钟没聊到重点这一块,宗男先生有些无语但还是只能默默听着,虽然自己对仁菜的学习成绩到底是怎么流脓的更加感兴趣吧。
不过侧旁敲击地听来,估计也就是因为搞乐队不去上课所以学习一塌糊涂——正所谓桃李满天下家里结苦瓜,宗男先生的日子真是难过啊。
“情况我姑且了解了,长话短说吧——我不认为乐队这种日子可以长久。”
仁菜啪地一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表情是阿灰从未见过的坚毅和倔强。
“但是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也不需要你的支持和认可——”
“听我说完啊仁菜……”宗男先生摆了摆手,然后缓缓把筷子放下,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热茶,缓缓吐出一口热气,面色如常,似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我没法理解你是怎么想的,在我看来对你最好的未来就是念大学……但是选择权在你,要是走我指出来的路反而让你不幸福的话,反倒是让我的想法本末倒置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做出些成绩来证明自己——这也是我第不知道多少次顺从你的任性了,不是命令也不是任务,只是我作为一个不怎么理解你的父亲,能够给你的最好的祝福了。”
不是吧,老爹同意了?
有些难以置信地和木讷的阿灰对视一眼,仁菜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试图刷新听觉神经的帧率来证明自己没有听错。
世界一切如常,老爹面无表情甚至有些臭着脸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笨笨的小伙子,老妈温柔又无奈地笑着,姐姐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嘴角却是轻轻地向上抿,正襟危坐的阿灰姑且也算个人。
好像有什么不对来着……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
“咳咳……当然,以后的生活费要对半折,成年人要是连自己生活这一关都过不去,还不如老老实实回来读书。”
这下听懂了,不扫兴的老爹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在外人模狗样对内说一不二的大男子主义老古板了——如此想着,仁菜也没有给自己的老爹什么好脸色,而是装模装样地瘪着脸吃着饭。
“哼……存折在姐姐那里,我自己挣钱,一分钱不要家里的。”
“……那就更好,到时候别腆着脸打电话找我要钱吃饭就行。”
“这辈子都不会,烦死人!”
别以为一头倔毛驴服软了,另一头就会说拉下脸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