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鎏金般的暮光透过窗棂,在将军府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奉岚跪在织金软毯上,苍老的手指仔细抚平谢霜回衣襟上每一道褶皱。
今日这身朝服比往日更加繁复——玄色锦缎上金线绣着九蟒暗纹,腰间玉带上悬着七宝璎珞,连袖口的云纹都是用北疆进贡的冰蚕丝密密缝制。
烬雪蹲在妆台上,紫瞳倒映着铜镜中的身影——
不同于战甲的冷硬,这身装束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挺拔如青松,腰间蹀躞带上的暗纹在烛光下如水波流转。
"看什么?"她察觉到狐狸的目光,指尖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
烬雪别过脸,尾巴却不自觉地扫过她袖口的云纹。
他想起青丘山巅的雪松——看似清冷孤高,却在月光下会显出最温柔的轮廓。
就像此刻的她,褪去战甲后,那些被铠甲掩去的风华反而愈发摄人心魄。
"老奴许久没替殿下...不,替将军打理这样的正装了。"奉岚嗓音沙哑,手指在系领口盘扣时微微发颤。
这身装束太像当年东宫朝服,只是将凤纹改成了蟒纹。像得她的手止不住的抖。
谢霜回立在铜镜前,任由奉岚摆弄。镜中人眉目清隽,一身华贵朝服衬得她愈发气势逼人。
唯有烬雪看见,当奉岚不小心碰到她后腰处那道箭伤时,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奉姨。"她突然按住奉岚的手,从妆奁里取出一枚朴素的银扣,"换这个。"
那是军中常见的制式,与这身华服格格不入,却让她看起来更像真实的自己。
奉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将一枚凤形玉佩藏进她袖袋——那是用当年东宫房梁烧剩的木料雕的。
"走吧。"
推开房门时,最后一缕夕阳正落在她肩头的银狐身上。
奉岚捧着玄色大氅欲言又止,却见谢霜回己经大步流星地走向院中战马。
马蹄声踏碎暮色,将军府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烬雪蹲在她肩头,金瞳倒映着远处渐次亮起的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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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内,九枝鎏金连珠灯将大殿映得亮如白昼。
朱漆廊柱上盘绕的金龙在烛光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
殿中央铺着猩红织金毯,边缘用银线绣着北疆三十六部的图腾——正是谢霜回此战收服的疆域。
谢霜回踏进殿门的刹那,丝竹声骤然一停。
大皇子萧云珩自席间抬眼,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灯火中泛着冷光。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青铜酒樽,指腹摩挲着樽底刻的"御赐"二字,目光却如鹰隼般钉在谢霜回腰间——那里悬着的青铜兵符,本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谢将军姗姗来迟,"他嗓音低沉,笑意不达眼底,"可是嫌弃父后的庆功宴不够分量?"
谢霜回尚未答话,殿角忽传来一声娇笑。
二皇女萧云璃斜倚在软榻上,绯红宫装迤逦铺开,像一滩泼洒的血。
她指尖捻着一颗葡萄,鲜红蔻丹与果肉相映,衬得她眉眼愈发妖冶。
"大哥这话说的,"她红唇轻启,目光却黏在谢霜回肩头的银狐上,"谢将军战功赫赫,自然要好好梳洗——"
她忽然捏碎葡萄,汁液溅在身旁侍女脸上,"你说是吧,谢小将军?"
殿内霎时一静。
"二姐说笑了。"
一道清润嗓音自屏风后传来。三皇子萧云瑾披着雪狐裘缓步而出,苍白面容被灯火镀上一层暖色,眼尾泪痣如一滴将落未落的血。
他咳嗽两声,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谢霜回袖口:"将军的席位,我己命人加了软垫。"
烬雪的金瞳微眯,尾巴尖不自主地拍打着谢霜回的小臂,看来这大皇子二皇女都对她成见颇深呐。
——至于三皇子……
烬雪盯着那个披着雪狐裘的病弱美人,对方正借着咳嗽,苍白的手指"不经意"擦过谢霜回的袖口。
呵,什么咳血体弱,那双眼尾染着薄红的眸子,看谢霜回时藏着的灼热,哪里像快死的人?
这凡人倒是烂桃花不少!
烬雪磨了磨牙,故意在谢霜回臂弯蹭了蹭,银白的尾巴示威般扫过她的下颌。
谢霜回似有所觉,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耳根,低声道:"别闹。"
看着三皇子的动作,大皇子眸光一沉。
二皇女突然摔了金樽:"三弟倒是体贴!"她盯着萧云瑾搭在谢霜回袖上的手,冷笑,"就是不知谢将军吃不吃你这美人计?"
丝竹声适时响起,掩去这一瞬的剑拔弩张。谢霜回面无表情地落座。
"陛下驾到——"
黄门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殿内喧嚣。萧景琰一袭明黄龙袍踏入殿中,腰间那柄饮过前朝皇室血的乌金短刀随着步伐轻晃,刀鞘上狰狞的夔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众卿平身。"女皇抬手虚扶,目光却如钩子般钉在谢霜回腰间兵符上,"谢爱卿此番平定北疆三十六部,当记首功。"
内侍总管躬身捧出鎏金诏书,尖声宣读:"晋封谢霜回为骠骑大将军,赐九锡,总领边关三十万大军。"
诏书尾音未落,大皇子手中的青铜酒樽己重重砸在案上。
二皇女指尖的葡萄被捏得爆浆,猩红汁液顺着她染了蔻丹的指甲滴落,在绯红宫装上洇开更深的血色。
"程爱卿年高德劭,"女皇突然转向席间白发老将,"特封安乐王,赐亲王双俸。"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老将军的玄铁护腕在案几上撞出闷响——这明升暗降的把戏太过赤裸。
所谓亲王双俸,不过是要用黄金牢笼换他手中最后五万精兵。
"老臣......"程老将军虎目含煞,最后却生生改口:"谢主隆恩。"
他接过圣旨时,布满老茧的拇指重重碾过"安乐"二字,仿佛要碾碎这个充满讽刺的封号。
"恭喜骠骑大将军。"二皇女忽然娇笑着举杯,腕间金铃叮当作响,"只是三十万大军,边关风沙大,将军可别被迷了眼。"
女皇抚掌大笑,拿出一枚青铜虎符。那是程老将军交还的兵符,此刻沾着葡萄汁液,像一团未干的血。
"爱卿且收好。"女皇的声音温柔得瘆人。
谢霜回单膝跪地,玄甲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发出铮然清响。
她双手接过那枚沾着葡萄汁液的青铜虎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臣,谢陛下隆恩。"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寒铁坠地,字字分明。
殿内烛火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出细碎阴影,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
女皇满意地颔首,又转向其余将士:"北征军副将赵青玉,擢升为镇北都护;先锋营统领苏明远,赐紫金鱼袋......"
"末将等,叩谢皇恩!"
以赵青玉为首的将士们齐声谢恩,甲胄碰撞声如惊雷滚过殿宇。
谢霜回立在众将之前,墨色战袍上的寒铁鳞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