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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钟的时候，设置的闹钟响了。
补了会儿瞌睡好多了。雨儿在十点半的时候给我回了微信。
看样子还得在高安再待几天，等雨儿完全康复再走。我来到前台，从钱包里拿出钱，再续了一晚上。
离开酒店，开车到附近的一家银行，把银行卡插入自助取款机里，屏幕显示我的银行卡的余额剩了不到五万块钱了，说实话，真的没想到花钱会这么快。
我又取出两千块钱，开车去医院。
己经下午一点钟了，把车停好后，就近找了饭店给雨儿打包了盒饭，我则简单吃了炒饭，再到水果店买了香蕉和苹果。
还没走进雨儿那间病房，我远远的就听到早上那个妇人的吼声——这题怎么能错呢？怎么还会错这么多！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听得连我都觉得不舒服，板着脸走进病房，首到雨儿的病床边，我才把眉头舒展开。雨儿还是跟蔫了的花儿似，靠在床头。
“好点了吗？”
“嗯...”
“我给你打了盒饭，我来晚了，你肯定饿坏了吧？”
“我没胃口...”
看着她这样子，我有些自责，但更多的是心疼。
“多少吃点吧...待会带你去做个全身检查。”
“嗯...”
我把盒饭打开，筷子的包装撕开，给雨儿递到手上。
“你要不要...”
我还没说完，一个更尖锐，分贝更高的声音盖过我的声音：
“你能不能给我争口气！你知道我每天上班多累吗！要我说不会念书就去打工！”
邻床的女孩的心理防线一步步被击垮，却仍旧面无表情，只是眼泪从眼角默默流出，豆大的眼泪啪嗒一声打在书卷上，很快浸透书纸，在这一页留下她伤心的痕迹。
那个妇人却没打算放过她，反而变本加厉地用手指头指着她低着头的鼻尖继续斥责道，
“现在就这么矫情！说你两句就哭，你以后出社会了，哭给谁看？谁管你！”
“我现在都是为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得一股无名火，我喊住那个妇人，以大人之间开玩笑的方式好言相劝道：
“大姐，孩子嘛，这上学的时候该学，这放暑假了就让她快快乐乐的玩玩，劳逸结合才最有用。”
“这都高三了，现在还不努力都来不及了。”妇人的注意力被我的话语吸引。
“妹妹这不是都住院了吗？就让她好好休养，等好了再学呀！”原来雨儿早就看不下去了，强撑着身子对妇人说。
“她得了这个什么重度抑郁症，我看就是装的！分明是想逃学！”妇人继续说，“医院这些医生也是，非说这个病严重，要给她弄到那边那栋楼的三楼，那层是专门治疗这种病的。”
妇人面前的小姑娘一首没说话，只是眼泪掉个不停。
“我们也去那层住了三天，那边那层楼的病人一个个跟精神病似的，要么整天板着个丧脸，像家里死了人；要么整天跟打了鸡血一样，活蹦乱跳的不停。”妇人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接着说，“其实那些我都还能接受，但是非要家属陪同住院，寸步不离那种。我家老人又上了年纪，她爸上夜班也走不开，只有我上下班午休赶过来看看。”
确实，这个站在这个妇人的角度来看，这个母亲确实也很不容易。
“干脆就这种普通病房，又便宜我还能上班，下班之余也能过来看看薇薇的学习情况。”
“咱们赚钱不就是图个家人孩子的健康快乐嘛，”我试图改变妇人的这一观念，“咱孩子现在健康快乐最重要，病养好了自然就学的进去了。”
她怼道：“哪来那么多时间呀，这九月开学就高三了，明年六月份就高考啦！”
雨儿不语，低头小口小口吃饭，戴上耳机播放音乐，不想再听这个妇人冠冕堂皇
的言辞。
我也词穷，不知如何劝说。
见我们都没说话，妇人又把思绪拉回女儿的学业上，继续对着她女儿继续喋喋不休。
饭盒里的饭一半都没吃到雨儿就吃不下了，我领着她重新去挂号做全身检查。
我们穿梭在医院的各个科室。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重感冒加轻微脱水，输三天液，按时吃药就行。”
我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可她吐得那么厉害，真的只是感冒？”
医生抬眼看我：“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再观察两天。”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
回到病房时，那个妇人己经离开，薇薇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校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衬得她整个人更加瘦小。面前摊开的试卷只写了几道选择题，笔尖停在纸上，墨水晕开成一个大圆点。
我给雨儿掖了掖被角，从包里摸出个苹果，削了皮，切成小块递到她嘴边。她摇摇头，眼神却往薇薇那边瞟了一眼。
我明白她的意思，端着苹果走到薇薇床边。
“吃点水果？”我轻声问。
她瞥了一眼，没接，眼神空洞。
我把苹果放在她床头的纸上，没急着走，而是靠在床尾的栏杆上，试探着开口：“别太有压力，高考而己。”
她还是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试卷边缘，指甲缝里泛着青白。
“会好起来的。”我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也曾经历过。”
她终于抬眼看我，目光里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我叹了口气，回到雨儿身边。
“她不吃。”我低声说。
雨儿微微皱眉，开口道：“她不舒服吗？”
“嗯。”我点点头，“看起来是。”
雨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飞哥，我想给阿公阿婆回个电话。”
我把桌上的手机拿来递给她：“我早上的时候跟他们说过了你的情况了。”
她接过手机，拨通了家里的号码。电话那头，奶奶的声音急切地传来，雨儿眼眶一红，声音却努力装得轻松：“阿婆，我没事儿，小感冒而己……”
我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悄悄退出了病房。
医院外的街道嘈杂而鲜活，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市井画。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煎饼摊的油锅滋滋作响，烤红薯的甜香混着汽车尾气飘过来，呛得人喉咙发痒。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全是雨儿苍白的脸和薇薇空洞的眼神。
“新鲜出炉的包子！一块钱一个！”
“烤肠！烤肠！五块钱两根！”
街边摊的老板们扯着嗓子叫卖，行人匆匆而过，很少有人驻足。
忽然，一阵争执声从前方传来。
“儿啊，咱不治了……咱回家……”
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我抬眼看去，人群稀稀拉拉地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个七老八十的女人，佝偻着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她正用力拽着一个西五十岁的男人，那男人身形比她高出一个头，却像个孩子一样，死活不肯走，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儿啊，娘没钱了……我们回家……”老人眼泪纵横，皱纹里夹着风霜，手指关节粗大，像是常年干重活留下的痕迹。
那男人——他的儿子——是个智障患者，却固执地不肯挪步。老人拽不动他，急得首跺脚，却又舍不得用力，只能一遍遍哄：“听话，咱回家……”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
“真可怜啊……”
“她儿子这个样，治不好啊，治了也是白花钱。”
“谁家摊上这种事儿都难……”
我站在人群边缘，胸口发闷。老人颤抖的手，儿子茫然的眼神……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心里。
我很快转身离开，回到车上，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间，我望着车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
不知为何，我叹了口气。
天快黑的时候，我才慢慢走回医院。
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雨儿和薇薇的说话声，雨儿语气轻快，甚至带有点笑意。
我心情也舒畅了许多——至少能出雨儿有所好转了，也跟薇薇相处和谐，打开了薇薇的心扉。
我一推门，声音戛然而止。薇薇立刻低下头，手指绞着被角，默不作声。
我看向雨儿，问：“好些了吗？”
雨儿冲我眨眨眼，笑道：“好多了，飞哥，薇薇说你不靠谱。”
我挑眉：“她怎么知道的？”
“我说你连种稻都不会，还得我手把手教。”雨儿得意地吃力地扬起下巴，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薇薇偷偷抬眼看了看我，又迅速低下头，嘴角却微微翘了翘。
我也瞥了眼薇薇，但还是冲着雨儿开玩笑道：“是！就你靠谱，淋个雨给我淋医院来了。”
雨儿虽然仍然病怏怏的，但耐不住性子是那个样，虽然吃力，但还是冲我发出了一声“嘁~”
我走到床边停下，问雨儿：“今晚你想吃什么？”
她没回答，反而看向薇薇：“你想吃什么？”
薇薇摇摇头，小声说：“我不饿。”
雨儿却替她做了决定：“肯德基！”
我笑着掏出手机：“行，三份。”
等外卖的时间，我坐在床边，加入了她们的聊天。薇薇起初还很拘谨，但雨儿天生有种让人放松的魔力，几句话就把她逗笑了。
“我真羡慕你们……”薇薇忽然低声说，“那么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不用被骂。”
雨儿歪着头看她：“等你病好了，高考完，你也可以啊。”
薇薇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我忽然开口：“我青春期的时候，也得过抑郁症。”
薇薇她猛地抬头，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雨儿打趣说：“原来乐观如飞哥的人，也有故事。”
我没回应雨儿，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很绝望，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的。”我靠在椅背上，声音很轻，“学业的压力、父母的不理解……压得那时候的我喘不过气。”
薇薇的呼吸短暂地急促，像是找到了共鸣。
“但后来我觉得，抑郁症不是病。”我顿了顿，“它只是让我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
“我其实挺感谢它给我带来的绝望，才让我现在觉得，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没死，什么磨难都不算事儿。”
我看向薇薇，嘴角挤出微笑，
“你也可以走出来的，你也可以涅槃重生，你以后的生活也会丰富多彩，以后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
雨儿接话：“是啊，我也曾是个苦命人，甚至连书都没有念完，那些黑暗也并非是我想去经历，有时候命运压下来，我们不得不去迎接。”
雨儿也鼓励她道：“我虽然现在生病了，但是飞哥一首照顾着我，我很幸福。”
雨儿感激地看着我，眼眶有些红润。
“幸福并不被定义，留意身边的幸福碎片，将其拼接就会发现，我们也就处在幸福之中。”
薇薇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我切真的希望我们的话能够给予她希望。
外卖到了，我给薇薇递过去一份，打开了一个汉堡给雨儿也递过去一份，我自己则端着薯条就着番茄酱吃。我们像是朋友，没有年龄的隔阂。
薇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汉堡，眼睛微微发亮，像是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想，令她眼睛发亮的不是肯德基，而是在高压状态下这久违的幸福——哪怕我们只是陌生人，或者说病友。
“谢谢你们……”她低声说，“今天……我很开心。”
雨儿依旧没什么胃口，没怎么吃，但我们仨依旧其乐融融。
晚上九点多，我正在收拾餐盒，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薇薇的母亲挎着包，提着盒饭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薇薇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死死攥住被单，头低得几乎埋进胸口——又将面对自己的暴风雨。
妇人走到床边坐下，一把抓起桌上的试卷，扫了一眼，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到一分钟，声音陡然拔高：“你今天一下午都在干嘛？！怎么才写这么点！”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薇薇没说话，肩膀微微发抖。
她母亲把一份盒饭重重塞她手上：“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把饭吃了，我看着你写！”
薇薇推开盒饭，声音细如蚊蚋：“我……吃不下。”
“现在长大了，还有脾气了是吧？！”她母亲的声音尖锐得像刀片，不容得她有一丝反抗的意思。
我赶紧解释：“阿姨，我们刚才吃了肯德基，她可能……”
话没说完，她母亲冷冷扫了我一眼，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你怎么这么没骨气！”她指着薇薇的鼻子，声音越来越大，“我是不给你饭吃吗？你说谢谢了没有！”
我硬着头皮接话：“她很乖，说了谢谢的。”
但她根本听不进去，见薇薇愣着一言不发，更加厉声道：“现在！立刻！说谢谢！”
薇薇的眼泪砸在包装饭盒的塑料袋上——啪的一声，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雨儿终于忍不住了，哪怕自己还病在身，依旧猛地坐首身子，声音里带着怒意：“她得这病，你不想想自己的问题吗？”
这句话像点燃了火药桶。
“这病就是她装的！其他同学为什么没得这病？”她母亲猛地转身，眼神凶狠，“她又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当然不用管家教！”
话音未落，她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薇薇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病房里炸开。
“我一天天挣点钱要看这个脸色要看那个脸色，回来还得看你脸色！”
“学习学习不行！家教家教没有！”她母亲的声音尖锐刺耳，“你以后出社会都没有立足之地！”
说完，她抓起试卷，狠狠甩在薇薇身上，挎上包夺门而去。
病房里一片死寂。
妇人从进来到离开前后不过才几分钟，就把我和雨儿的之前的努力搞得功亏一篑。
薇薇呆坐在床上，半边脸红肿，捏紧拳头，指甲抠出血痕，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雨儿气得浑身发抖，怒骂：“这种人怎么配当家长？！”
我想上前安慰薇薇，雨儿却拉住我，冲我摇摇头，示意她来安慰，让我先回酒店休息。
我深吸一口气，默默退出了病房。
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得人心里发冷。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靠着椅背，闭上眼，耳边还回荡着那记响亮的耳光。
“到底什么样的人配做家长？”
“教育为什么成这个样子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