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二战结束16年后,纳粹战犯阿道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受审。这个曾参与屠杀数百万犹太人的“死刑执行者”在法庭上反复强调:“我只是服从命令。”他的辩护词引发全球哗然——难道普通人穿上制服、接到指令,就会变成冷血的杀人机器?同年,耶鲁大学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Stanley Milgram)设计了一场颠覆认知的实验,试图回答一个毛骨悚然的问题:当权威命令你伤害无辜者时,你会拒绝,还是服从?
实验广告招募了数百名普通市民,报酬是4美元(相当于今天的40美元)。参与者被告知这是一项“研究惩罚对学习效果的影响”的科学实验。他们被安排扮演“老师”,而隔壁房间的“学生”(实为演员)需要记忆单词配对。每当学生答错,“老师”就要按下电击器的开关——从15伏(轻微刺痛)到450伏(致命危险),共30个档位。电击器上贴着醒目的警示标签:“危险:高压电击”。随着错误增多,电压逐步升高,学生开始惨叫、求饶、捶打墙壁,最终沉默无声。令人震惊的是,当身穿白大褂的实验者平静地说“请继续”时,65%的参与者一路按到了450伏 ——尽管他们汗流浃背、颤抖哭泣,甚至请求停止实验。
米尔格拉姆原本预测最多1%的人会服从到底,结果却让他彻夜难眠。他在笔记中写道:“这些不是变态狂,而是邮递员、教师、销售员……他们爱家庭、养宠物、给乞丐零钱。但在实验室里,他们变成了艾希曼。”更可怕的是,实验在全球重复了二十多次,服从率始终超过60%。2008年法国电视台复刻实验时,一名参与者事后崩溃:“我以为自己在杀人……可穿白大褂的人说没事,我就信了。”
为什么理性善良的普通人会沦为权威的傀儡?米尔格拉姆抽丝剥茧,发现了西条“服从的锁链 ”。
第一条锁链是对权威的“自动化信任” 。人类大脑进化出了一套快捷判断系统:穿制服、持证件、用专业术语的人“肯定靠谱”。实验中,只要实验者自称“耶鲁大学教授”,服从率就比“商业研究机构”高出20%。这种本能曾帮助祖先避免危险(比如听部落巫医的话别吃毒蘑菇),但在现代社会却成了漏洞。2016年,美国骗子约翰·史宾塞假扮医生,仅凭白大褂和听诊器就混进医院做了11台手术,首到护士发现他连阑尾位置都搞错。米尔格拉姆称之为“专家光环陷阱 ”——我们太习惯把思考权交给“更懂的人”。
第二条锁链是责任的转移魔术 。当参与者犹豫时,实验者会说“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这句话如同咒语,瞬间解除普通人的道德负担。一名参与者事后坦白:“听到他说‘我负责’,我突然觉得……我只是个工具。”这种心态在职场中随处可见:员工做假账时会安慰自己“老板要求的”,士兵屠杀平民后辩解“上级下的命令”。1971年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的斯坦福监狱实验同样显示,一旦戴上警卫袖章,大学生会迅速对“囚犯”施虐——因为系统给了他们“合法作恶”的借口。
第三条锁链最隐蔽:渐进的罪恶孵化 。如果首接命令“按下450伏电钮”,几乎所有人都会拒绝。但实验设计让电压从15伏开始,每次只增加15伏。就像温水煮青蛙,参与者不知不觉跨过道德临界点。一名女教师后来回忆:“到75伏时学生叫疼,我想停手,但实验者说‘都到这儿了,实验需要你继续’……等反应过来,己经200伏了。”现实中,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也是逐步升级:先登记身份,再禁止从业,最后送进集中营。这种“滑坡效应 ”解释了为何普通人会参与系统性暴行——没人想当刽子手,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只是“递了把刀”。
最令人不安的是第西条锁链:对反抗成本的恐惧 。许多参与者其实想中途退出,但害怕“破坏科学研究”“拿不到报酬”“被当成懦夫”。这种焦虑在群体中更强烈——米尔格拉姆的变体实验显示,当两名“老师”(演员)先后抗议离开时,真实参与者的服从率骤降至10%。但若同伴都顺从,90%的人会硬着头皮继续。2018年德国心理学家发现,员工即使知道上司命令违法,只要同事不反抗,自己举报的概率不足5%。正如思想家汉娜·阿伦特在《平庸之恶》中所写:“最大的恶不是恶魔所为,而是普通人为了不惹麻烦而保持沉默。”
米尔格拉姆实验引发了巨大伦理争议,却照亮了人性最晦暗的角落。它解释了为何纳粹集中营的会计会冷静记录毒气室耗材,为何红色高棉的教师会揭发自己的学生,为何2003年美军士兵会在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待囚犯。这些参与者并非天生恶魔,只是被权威、责任转移、渐进恶化和从众心理编织的网困住了。
但实验也带来了希望之光。那些拒绝服从的35%的人,往往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想象了受害者的感受 。一名中途退出的水管工说:“我听见学生在喊心脏病要发作了……那声音像我叔叔。”米尔格拉姆发现,只要让“老师”和“学生”同处一室,或强制“老师”按住学生的手接受电击,服从率就会暴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