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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清的睫毛在苍白的额角下轻颤，额心那道暗金色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条活过来的金鳞蛇，从眉心爬到鬓角，又顺着耳后没入衣领。
周九娘的银针悬在半空，针尖凝着的幽蓝火焰忽明忽暗，她指尖的血脉封印泛起温热，这是自开启血脉以来从未有过的触感。
“按住他的肩。“她对柳如烟低喝。
游方道士的道袍还沾着洞窟里的泥灰，此刻却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跪坐在草席边，膝盖压着郭清的左腕。“烫！“她突然缩回手，腕上的青玉镯被灼出道白痕，“他皮肤下像是烧着团火。“
苏婉儿端着药碗的手在抖，药汁泼在郭清胸前的粗布短衫上，晕开片深褐。“四喜的水祟退了，可郭大哥的......“她声音发哽，那孩子被她抱回房时还攥着郭清的衣角，此刻正趴在门槛外，灰扑扑的小脑袋往屋里探。
周九娘的银针终于落下，刺入郭清后颈大椎穴。
他忽然发出闷哼，额头的印记骤亮，照得满室生辉。
柳如烟眯起眼，看见那纹路竟与郭清之前画的魂引咒符有几分相似，“这不像诅咒。“她摸着腰间的骨哨，“更像......某种契约。“
“契约？“周九娘的银针连点七处神庭穴，指尖抵在郭清人中，感知着他紊乱的神魂，“系统说过强制绑定会有反噬，但这印记里的力量......“她忽然顿住，“有旧神的味道。“
草席下的青砖被郭清攥得咔咔作响，他的意识陷在混沌里，像浸在滚水与冰窖的夹层。
额角的烫意与凉意交替翻涌，他听见周九娘的话在耳边炸响，“契约“二字像根细针，挑开他记忆里的迷雾——系统初现时说的“残神复苏需要媒介“，白七被侵蚀时脸上的青纹，原来都不是偶然。
“咔嗒。“
窗棂被风撞开，晨雾裹着腥气涌进来。
苏婉儿打了个寒颤，那股味道像腐烂的水草混着铁锈，她想起去年发大水时，江里漂上来的死猪。“小满姐！“她突然喊出声，门槛外的四喜“哇“地哭起来，撒腿往院外跑——村头的杜小满正跌跌撞撞冲过来，裤脚沾着泥，手里的药篓早不知丢哪去了。
“江里......江里有黑沫！“杜小满扶住门框，胸脯剧烈起伏，“我今早去采菖蒲，看见水面漂着黑泡泡，像有人在水下吐气。
还有鱼......“她咽了口唾沫，“翻着白肚皮浮上来，眼睛都烂了。“
苏婉儿的脸“刷“地白了。
去年水祟初现时，江里也漂过死鱼，那时四喜刚说“水里有阿姨摸我脚“。
她抓住杜小满的手腕，“是不是囚徒的意识？
赵玄体内的黑眼虽然缩了，可......“
“去江边。“柳如烟已经抄起骨哨，道袍在风里猎猎作响，“周九娘，郭清交给你。“
周九娘扯下腰间的巫医囊，取出张黄符按在郭清额上，“带着老船夫。“她指尖在符上画了道血痕，“他的木牌能镇江煞。“
老船夫正蹲在院角抽旱烟，听见“江边“二字，吧嗒吧嗒的烟杆突然停了。
他摸出怀里的江神木牌——昨天在洞窟里化灰的那块，此刻竟又好好躺在掌心，只是颜色更褪了，“该来的终归要来。“他站起身，烟杆往地上一杵，“我带你们见个人。“
江风卷着黑沫扑在众人脸上时，老船夫正领着他们往村后山路走。
苏婉儿踩着碎石子，听见杜小满小声问：“谁啊？“
“杜三爷。“老船夫的声音被风扯散，“当年'归途'组织的人，和我一起在江底捞过沉船。“他顿了顿，“后来那船里的东西，把他吓疯了。“
山坳里的竹屋飘着炊烟，门帘被掀起时，露出个白发老者。
他手里端着茶碗，看见老船夫的瞬间，茶碗“当啷“落地。“老周？“他声音发颤，“你不是说......“
“不是说我死了？“老船夫咧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当年那船沉得蹊跷，我在暗舱躲了三天。“他指了指身后的众人，“他们唤醒了囚徒的眼睛，现在需要你。“
杜三爷的目光扫过柳如烟的骨哨、周九娘腰间的巫医囊，最后落在苏婉儿怀里的四喜身上。
孩子的灰瞳此刻清亮，可他盯着看了片刻，突然倒抽冷气：“那孩子身上有归途的标记！“
“归途？“柳如烟皱眉，她曾在残卷里见过这个名字，是前朝专门镇压旧神的隐秘组织。
“你们以为那黑眼是囚徒的全部？“杜三爷踉跄着扶住门框，“真正的核心在江底，被归途用七十二口棺材镇着。
当年我们要毁了那些棺材，可......“他突然抓住老船夫的手腕，“那船里的东西不是囚徒，是归途的守墓人！
他们用自己的神魂养着封印，现在你们破了眼睛，守墓人醒了，囚徒就要......“
“轰隆！“
远处传来闷响，像是江底有什么东西在撞石头。
苏婉儿怀里的四喜突然挣扎起来，小手指向山下：“阿姐看！
水里有手！“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江面上的黑沫正聚成漩涡，漩涡中心翻涌着青灰色的水，隐约能看见几截苍白的手臂，指尖长着黑鳞。
杜小满尖叫一声，躲到柳如烟身后，“那是......那是我昨天看见的死鱼！
它们的尾巴......“
“布阵！“周九娘不知何时赶来了，她的巫医囊里撒出七根银针，插在江边七个方位，“苏婉儿带四喜回村，杜小满去通知赵捕头的手下——“她突然顿住，“赵玄已经......“
“我去。“陈二狗从树后钻出来，他的驿站杂役服沾着草屑，手里攥着根短棍，“我熟。“说完撒腿往村里跑，跑了两步又回头，“白七那小子今早没在他屋里，你们当心。“
月上柳梢时，郭清的意识突然被拽回现实。
他听见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像猫爪挠在青瓦上。
额角的符纸还压着，可那道印记在符纸下发烫，他能清晰感觉到有人站在床前，呼吸喷在他脸上。
“终于醒了？“白七的声音像浸了冰碴，“我等你好久了。“
郭清想动，却发现浑身像被捆了铁链。
他看见白七的手按在他额角，指甲缝里渗着青黑色的血，“你不是被侵蚀，你是自愿的。“他想起陈二狗的话，喉咙发紧。
“你以为我们有选择？“白七的指甲刺破符纸，金红的血珠冒出来，“归途的守墓人要醒了，囚徒要活了，我们这些旧神遗族，要么当容器，要么......“他突然冷笑，“你额头上的印记，是系统给你的保命符，也是引魂灯。
囚徒要顺着这灯找到你。“
“滚！“郭清拼尽全力翻了个身，额头撞在床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白七的手被震开，他听见窗外传来陈二狗的喊：“抓贼！“接着是打斗声，白七骂了句什么，跳窗跑了。
郭清摸了摸额角，符纸已经被撕去半块，印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他挣扎着爬起来，推开窗，江风裹着腥味灌进来。
远处的江畔亮着火把，柳如烟的骨哨声忽高忽低，周九娘的银针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他踉跄着往江边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快到江边时，江心的漩涡突然大了三倍，黑沫翻涌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砖——那是座水下宫殿的屋顶。
“归途未尽......轮回不止。“
低语声从脚底升起，郭清的喉咙突然发紧，他听见自己说出四喜曾说过的话：“阿姨的手好凉，她要带我去看姐姐。“
众人的惊呼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柳如烟的骨哨断了，周九娘的银针碎了，老船夫的江神木牌又化了灰。
郭清望着江心，看见漩涡中心浮出张苍白的脸，那是赵玄的脸，可眼睛是黑的，像无底洞。
“砰！“
他的额头突然剧痛，意识再次飘到半空。
他看见自己的瞳孔泛起幽蓝，又恢复正常；看见江心的漩涡里，一座巨大的石门正在缓缓打开，门上刻着“归墟“二字；看见门后有双眼睛，正透过门缝望着他。
“郭清！“
苏婉儿的喊声让他摔回肉身。
他跪在江边，浑身冷汗，脑海里多了段画面——江底深处，七十二口棺材堆成山，最上面那口的棺材盖，裂了道缝。
江风卷着黑沫扑在他脸上，他听见杜三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守墓人醒了......“
而在更远的江底，那口裂了缝的棺材里，有只手，正缓缓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