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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对岸的尖叫像一根细针，直戳进郭清后颈。
他望着那几扇亮如鬼火的窗户，喉间泛起铁锈味——三天前四喜中邪时，孩子的眼睛也是这样发直，可这次不同，这次是成百上千双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同样的浑浊。
“清哥！“柳如烟的手突然攥住他手腕，掌心全是冷汗，“李三水家的灯灭了。“
郭清转头，果然见方才还亮着的窗户“咔嗒“一声暗下去，紧接着隔壁王屠户家的灯又亮起来，窗纸上投出个扭曲的影子，正对着江面跪拜。
更远处，犬吠连成一片，夹杂着孩童的抽噎，像有人在往深潭里扔碎瓷片，每一声都震得人心发颤。
“回驿站。“周九娘突然扯了扯他衣角。
这位向来镇定的巫医此刻眉峰紧蹙，发间的银簪在夜风里轻晃，“赵捕头的刀还没收，林三槐的药炉该添炭了。“
郭清这才注意到赵玄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佩刀半出鞘，刀鞘上的铜环撞在廊柱上，发出细碎的响。
巡江捕头的下颌绷成一条线，盯着江对岸的眼神像在看一片雷区：“下官的人已经去村里了，但若这些村民......“他没说完，喉结动了动，“郭祝师，您说那虚影是旧神的囚徒？“
“旧神？“
突然响起的沙哑嗓音惊得众人回头。
林三槐不知何时立在院门口，粗布短打沾着星点泥渍，手里捧着个蒙灰的铜瓮，“旧神当年封了它七重枷锁，可你们在遗迹里动了碑座，断了第三重。“他将铜瓮搁在石桌上，指腹抹过瓮身的裂痕，“这是第四重锁的钥匙。“
周九娘立刻俯身查看，指尖刚触到瓮上的铭文，便猛地缩回——那些歪扭的符号竟像活了似的，在她皮肤上烙出淡青色的印记。“和遗迹石碑的文字同源。“她按住发烫的手背，“四座古庙，四座锁。“
“四座？“柳如烟凑过来，雷火符在掌心明灭，“那另外三座......“
“在江域上下游。“林三槐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舆图，展开时飘下几片碎纸屑，“北山废庙是第一座。“他枯瘦的手指点在图上，“但等你们到了就知道——“
“知道这些破铜烂铁困不住祂。“
白七的声音像块冰，从院角的阴影里滚出来。
他倚着老槐树，衣襟上的血渍还没干，左眼蒙着的黑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泛青的皮肤：“祂是审判者，旧神用整个神国换祂沉睡，你们拿什么？“
郭清望着白七，突然想起遗迹里那面血墙。
当时白七用指甲在墙上刻下“勿动碑座“，可他还是动了——为了救四喜，为了解开御神者的血脉封印。
现在想来，那血字与其说是警告，倒更像......叹息。
“拿命。“他说。
白七的黑布又晃了晃，没再说话。
夜更深了。
周九娘用银针挑亮油灯，舆图上的墨迹在光晕里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郭清数了数四座古庙的位置，北山最近，得赶在天亮前出发。
柳如烟翻出包袱里的桃木剑，剑穗上的铜钱被她捏得发烫；赵玄检查着佩刀，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林三槐往铜瓮里塞了把艾草，青烟裹着苦香钻进众人鼻腔。
只有神秘女子站在院门口，背对着他们。
她穿月白衫子，腰间挂着串不知材质的骨珠，从郭清第一次见她，她就这么站着，像尊不会动的石像。
“走。“郭清抓起短刀。
北山废庙的门轴在黎明前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这是座被岁月啃噬的破庙，断了头的泥菩萨瘫在供桌上，香灰积了半尺厚，墙角的蛛网在风里晃，像吊着重伤的蝶。
郭清刚跨进门槛，后颈的汗毛突然炸开——他听见了流水声，不是外面的江，是在脑子里，哗啦啦的，混着婴儿的啼哭。
“清哥？“柳如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气音，“我好像......“
她的话被截断。
郭清转头，看见的不是柳如烟，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
她站在火海里，木头梁子“噼啪“断裂，火星子落在她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裙上，她却只是仰着头，望着浓烟里某个郭清看不见的东西，嘴角挂着傻笑：“阿爹说，烧了这屋，就能见着神仙。“
“如烟！“郭清冲过去要拉她，手却穿透了她的肩膀。
火势突然暴涨，热浪扑得他眼眶生疼，可他分明记得柳如烟说过，她父母早亡，是被观里师父捡回去的——这不是她的记忆，是被篡改的！
“醒醒！“他扯着嗓子喊，“这是幻境！“
小丫头的脸突然扭曲，羊角辫化作黑蛇，在她头顶嘶嘶吐信。
她的眼睛变成两个黑洞，声音像刮过墓碑的风：“祂要回来了，祂要回来了......“
郭清摸出短刀，刀尖抵在自己掌心。
痛意顺着神经窜上来，他咬着牙逼近“柳如烟“，抬手就是一记耳光——不是幻觉的耳光，是真正的，带着他全部力气的耳光。
“啪！“
幻境碎了。
柳如烟踉跄着后退，撞在供桌上，供灯“哐当“落地，照亮她泛着黑光的瞳孔。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渗出冷汗：“我......我看见阿爹了，他说要带我去见神仙......“
“囚徒在侵蚀她的灵台。“
神秘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供桌后，骨珠串在她指间发出轻响。
她的声音像冰锥敲在石板上，“御神诀残卷引来了祂的注意力，要么斩断联系，要么......“
“要么她会变成容器。“郭清接完这句话，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虚影说“你毁了枷锁“，想起白七说“祂是审判者“，想起柳如烟跟着他驱邪时，总爱把雷火符折成小蝴蝶，说等驱完这趟邪，要去南边看真的蝴蝶。
“怎么断？“他问。
神秘女子指了指供桌下的暗格。
郭清蹲下身，摸出块刻着符文的青石板——和遗迹里的符阵石一模一样。
“用你的血引动符阵。“她递过枚骨针，“会很疼。“
柳如烟突然抓住他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块冰，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清哥，要是我变成怪物......“
“不会。“郭清打断她，用骨针挑破指尖，血珠滴在符阵石上，“你是柳如烟，是能把雷火符折成蝴蝶的游方道士。“
符阵亮了。
青石板泛起幽蓝的光，像活过来的水，顺着柳如烟的脚踝往上爬。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黑瞳中的光越来越弱，却有血珠从七窍渗出。
郭清攥紧她的手，能感觉到她的骨头在咯咯作响，像要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捏碎。
“坚持住。“他说，声音发颤，“我在这儿。“
不知过了多久，符阵的光突然熄灭。
柳如烟软软地倒在他怀里，睫毛上沾着血珠，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
她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御神诀......断了。“
郭清摸出帕子给她擦脸，帕子立刻被血浸透。
他望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遗迹里，她举着灯笼说“清哥你看，这石头上的云纹多好看“。
那时的灯笼光暖得像蜜，现在却只剩残烬。
“你还是你。“他说，“只是少了本破书。“
柳如烟笑了，眼泪却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慌。
离开废庙时，天已经大亮。
江风卷着湿冷的雾气扑过来，郭清裹了裹外衣，突然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你阻止不了我......我是审判......你是枷锁......“
他猛地转头，却只看见神秘女子的背影。
她站在庙前的老槐树下，骨珠串在风里轻响：“旧神是第一个守门人，他们用神魂做锁，用神国做枷。“她侧过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现在，轮到你了。“
郭清望着她，突然想起林三槐地窖里的青铜瓮，想起周九娘说的四座古庙，想起江对岸还在失魂的村民。
他摸了摸怀里的御神印，牌面的云纹还在发烫，像团烧不尽的火。
“我接。“他说。
回到驿站时，林三槐的房间空了。
床脚压着张血书，字迹歪扭得像被风吹乱的草：“囚徒已经选中了下一个容器......是赵玄。“
郭清猛地抬头，正看见赵玄从院外走进来。
巡江捕头的佩刀挂在腰间，刀鞘上的铜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冲郭清笑了笑，可那笑没到眼睛里，像块贴在脸上的假皮。
“郭祝师。“他说，“方才下官在江边，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