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裹着碎石砸下来时,郭清的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他被气浪掀得撞在残墙上,左肩的飞针伤口裂开,血混着江水往眼睛里淌。
模糊中看见柳如烟的道袍被掀得猎猎作响,她单手拽住周九娘的手腕,另一只手的雷火符在崩塌的石柱间炸出蓝白色光团——那是最后一道保命符了。
“清哥!“柳如烟的喊声响在头顶,一块磨盘大的石梁砸下来,郭清本能地滚向旁边,石梁擦着他后腰砸进泥里,震得他耳朵嗡嗡。
白七呢?
他模模糊糊想起那个总缩在阴影里的旧神遗族,此刻正被坍塌的藻井压在碎石堆里,半张脸浸在水里,玉簪断成两截,碎玉片扎进他手背。
申屠倒是机敏,抓着一根断裂的房梁往庙外游,湿淋淋的麻衣贴在身上,禁咒咒文在水下泛着诡异的青。
“都抓紧!“周九娘突然拽住郭清的胳膊,她脖颈处的血脉封印泛着淡金色微光,是觉醒的巫医之力在护着他们。
郭清这才发现脚下的地面正在龟裂,整座神庙像被一只巨手攥住,正一寸寸往江底沉。
水流突然变得湍急,他被冲得撞上柳如烟,三人的手紧紧绞在一起,听着头顶传来“咔嚓“一声——最后一根支撑石柱断了。
眼前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郭清被水流裹着冲出庙门时,呛了好大一口江水。
他在江里翻了几个滚,直到撞上块凸起的礁石才勉强稳住身形。
抬头时,雨幕里的天空黑得像泼了墨,乌云翻涌着拧成漏斗状,江水竟在沸腾,气泡从江底不断往上冒,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
“看——“柳如烟的声音带着颤音。
郭清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呼吸霎时顿住。
一道由光影凝聚的巨大身影正从江心里升起。
祂的轮廓像极了神庙石碑上的刻像,却比那更威严百倍:龙首、鱼身、鳞甲泛着星辉般的光,双目是两团灼烧的金焰,俯视人间时,连翻涌的乌云都被灼出两个窟窿。
“千年沉眠,终得归来。“
轰鸣声震得江面掀起数丈高的浪。
郭清踉跄着后退,后背抵在礁石上。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周九娘急促的喘息,柳如烟攥紧符咒的“沙沙“声。
白七不知何时也爬了上来,浑身是血地跪在沙滩上,盯着那道身影的眼睛里全是疯狂:“是祂!
是真正的旧神!“
申屠却突然跪在泥里狂笑,雨水顺着他刀疤往下淌:“神终于归来!
凡人当——“
“住口!“白七突然扑过去,指甲掐进申屠的脖子,“你根本不懂祂的意志!
祂沉睡千年不是为了让你这种蝼蚁跪拜!“两人在泥里滚作一团,申屠的麻衣被扯破,露出腰间挂着的半块玉珏——和白七碎掉的玉簪竟是同一块。
郭清的注意力被一道目光拽了过去。
神秘女子不知何时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裙裾依然干爽,发间玉簪的幽光与旧神身上的星辉遥相呼应。“现在,轮到你决定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重砸在郭清心上。
体内突然窜起灼热的疼。
郭清低头,看见胸前的契约印记正泛着血光,像被火舌舔舐的红炭。
他想起水镜里的画面:未来的自己跪在祭坛前,锁链穿透旧神的神魂;想起阿娘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清儿要活“;想起四喜发着烧还拽他衣角:“清哥哥不是说能治好我吗?“
“你可选择成为我的容器,延续我的意志;或斩断契约,让一切回归混沌。“旧神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开,震得他太阳穴生疼。
郭清望着那对金焰般的眼睛,忽然想起江底那道漆黑怪影——原来真正的旧神,和他一直对抗的“邪祟“,根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我不愿成为任何人的容器。“郭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轰鸣的江浪里格外清晰,“也不愿让世人活在恐惧中。“
他咬破指尖,鲜血滴在契约印记上。
剧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却笑了——阿爹冲进火场前也是这样的笑,明明知道会死,却要把残碑抢出来;阿娘咽气前也是这样的笑,明明自己疼得发抖,却要哄他喝药。
旧神的身影突然一颤。
祂的金焰双目暗了暗,又重新亮起时,多了几分郭清读不懂的情绪。
“你可知,斩断契约会引动神罚?“
“知道。“郭清扯下腰间的短刀,刀尖抵住契约印记,“但总该有人站出来。“
刀刃划开皮肤的瞬间,鲜血溅在江面上。
乌云突然裂开道缝,阳光漏下来,照在郭清染血的衣襟上。
他听见申屠的嘶吼:“你不配拥有神力!“抬头时,正看见旧神抬起前爪——那爪尖上凝聚的雷光,比柳如烟的雷火符强上百倍。
“轰!“
天雷劈在申屠脚边。
郭清被气浪掀翻,却看见更震撼的画面:江水竟化作千万把利刃,朝着麻衣组织残余的方向攒射。
申屠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瞪圆眼睛,看着利刃穿透自己的胸膛,最后一句话被江水吞没。
白七跪在泥里,看着这一幕,突然哭了。
他捧起碎玉片,轻轻说:“原来...您从未忘记我们。“
旧神的目光重新落在郭清身上。
祂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鳞甲上的星辉簌簌坠落,融入江水。“我的使命已完成,未来由你们书写。“
“您要走了?“郭清踉跄着站起来,喉咙发紧。
旧神没有回答。
祂的龙首缓缓低下,在郭清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下一刻,所有星辉都消失了,只剩江风卷着雨丝,轻轻拂过众人的脸。
“你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神秘女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
郭清望着重新平静的江面,轻声说:“但这是我自己的路。“
江风突然大了些。
柳如烟裹紧道袍,突然拽了拽郭清的袖子:“清哥,你看——“
远处江面上,一叶扁舟正破雾而来。
船篷下坐着个戴斗笠的人,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苍白的下巴。
郭清的手不自觉地按在短刀上。
他听见周九娘低声说:“是生人的气息,但...不太对。“
白七突然站起来,盯着那艘船,声音发颤:“那是...归途的方向。“
神秘女子转身走向江边,裙裾终于沾了水。
她回头看了郭清一眼,说:“该来的,总会来。“
江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响。
郭清望着那艘越来越近的船,握紧了短刀。
他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新的神祇是否会诞生?
旧神的敌人是否还在沉睡?
风掀起他额前的湿发,露出眼底的坚定。
“那就来吧。“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