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夜裹着砭骨的寒气,胡同口的老树在风中呜咽,枯枝刮擦着 "夜归人酒吧" 的招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曹飞缩着脖子推开雕花木门,羽绒服袖口蹭过门框时,带出几片细小的雪花,在暖黄的灯光下转瞬即逝。吧台后的陈沫正在擦拭高脚杯,听到声响的瞬间,手指微微一颤,玻璃杯在掌心划出半道弧光。
"老样子?" 陈沫的声音混着咖啡机的嗡鸣,金属奶缸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泛红的耳尖。他特意往威士忌里多加了半块冰,看着棱角分明的冰块沉入琥珀色酒液,想起昨夜失眠时在网上查到的资料 —— 曹飞出狱后胃黏膜受损,冰镇饮品能暂时缓解灼烧感。这个发现让他在凌晨三点对着手机屏幕苦笑,原来连对方的病痛,自己都是通过搜索引擎知晓。
曹飞接过酒杯时,指节擦过陈沫的指尖。那瞬间的触碰像道闪电,陈沫慌忙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身后的酒架,几瓶利口酒在金属支架上轻轻摇晃。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曹飞仰头饮酒时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吧台上方盘旋。"今天人这么少?" 曹飞的声音打破沉默,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卡座,皮质沙发上还残留着前一晚客人遗落的长发。
后厨传来老李切菜的咚咚声,案板上的羊肉被剁得细碎,混着花椒与八角的香气涌进大堂。陈沫低头擦拭吧台,余光瞥见曹飞袖口露出的绷带 —— 那是昨夜在胡同口帮醉汉捡碎酒瓶时划的伤口。这个发现让他握抹布的手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需要创可贴吗?" 话出口才惊觉语气太过急切,他慌忙补充,"我抽屉里有云南白药的。"
曹飞愣了愣,下意识缩了缩手:"不用,小伤。" 他低头抿酒的动作让陈沫想起大学时,每次打篮球擦伤都要强撑着说 "不疼" 的模样。那时自己总会在医务室门口堵住他,举着碘伏棉签的手比患者还紧张。此刻看着那道渗血的绷带,陈沫突然很想冲过去扯开对方的袖口,就像十年前在体育馆的更衣室里,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伤口。
"叮铃 ——" 风铃突然剧烈摇晃,周薇裹着羽绒服冲进来,睫毛上还沾着雪粒。"陈哥!"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有人点你调的 ' 午夜迷踪 '!" 说话间,目光不经意扫过曹飞的绷带,突然提高音量:"曹哥你受伤了?我包里有进口创可贴!" 说着就要去翻帆布包。
陈沫的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他看着周薇蹲在曹飞面前,发梢扫过对方膝盖,玫瑰色的围巾蹭着他的牛仔裤。"不用麻烦。" 曹飞往后缩了缩,却被周薇抓住手腕。陈沫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金属调酒器重重砸在吧台上,冰块飞溅出来,在木质台面砸出细小的凹痕。
"小心!" 曹飞下意识伸手去挡,却扯动伤口,绷带渗出更深的血渍。陈沫看着那抹猩红,突然想起入狱前那个雨夜,曹飞冲出门时被铁门划伤的手背。当时自己追出去时,地上蜿蜒的血迹像条暗红色的蛇,在雨水中渐渐淡去。此刻周薇拿出的创可贴是粉色小熊图案,贴在曹飞虎口时,陈沫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住。
"我来吧。" 陈沫的声音冷得像冰,接过周薇手中的消毒棉。他的指尖触到曹飞手背时,对方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根刺,扎进陈沫心里最柔软的角落。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混着曹飞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让他想起大学宿舍的浴室 —— 那时曹飞总爱用同款沐浴露,氤氲的水汽里,连呼吸都带着相似的气息。
"疼吗?" 陈沫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棉签擦过伤口边缘时,曹飞皱了皱眉。这个表情让陈沫想起大二那年,自己偷偷替他挡下的飞来篮球。当时那颗球重重砸在他肩胛骨上,曹飞也是这样微微皱眉,一边骂他 "傻子",一边伸手揉他发红的皮肤。此刻他小心翼翼地替曹飞包扎,创可贴的边缘被手指按了又按,生怕不够贴合。
"谢谢。" 曹飞抽回手时,袖口滑落,露出内侧的纹身 —— 那是朵枯萎的向日葵,花瓣残缺不全,花盘中央隐约可见 "L" 的字样。陈沫感觉呼吸一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疤。他想起去年在纹身店门口偶遇曹飞,当时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原来藏着这样的秘密。
吧台另一端,大周敲了敲酒杯:"曹飞,该你上台了。" 聚光灯亮起的瞬间,陈沫看见曹飞走向舞台时,周薇仰头看他的眼神 —— 那目光炽热得像团火,烧得他眼眶发烫。他转身去调 "午夜迷踪",烈酒与蓝橙力娇酒在摇酒器里疯狂碰撞,溅出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袖口,却不及心里蔓延的酸涩。
曹飞的歌声响起时,陈沫正在擦拭调酒器。《岁月神偷》的旋律流淌在酒吧里,他想起十年前的元旦夜,曹飞喝醉后靠在他肩头哼唱这首歌。那时窗外的烟花照亮两人的脸,曹飞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让他以为时光会永远停在那一刻。此刻看着舞台上的人,陈沫突然发现,原来岁月偷走的不只是青春,还有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意。
周薇抱着酒水单凑过来:"陈哥,你调的酒里是不是加了眼泪?" 她的语气带着调侃,眼睛却盯着舞台上的曹飞。陈沫的手顿了顿,调酒勺在杯中转出细密的涟漪。"是加了十年的陈醋。" 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往酒杯里丢进最后一颗樱桃,看着它沉入深蓝色的酒液,像颗坠落的星。
夜深了,客人陆续离开。曹飞卸完妆坐在吧台前,面前的威士忌己经凉透。陈沫默默加热水,蒸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今天... 谢谢你。" 曹飞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疲惫。陈沫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想起周薇替曹飞包扎时,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情绪。"不用。" 他低头盯着水面,"我们是兄弟。"
这个称呼让曹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陈沫看不懂的情绪,像是释然,又像是遗憾。"对,兄弟。" 他端起酒杯,冰块撞击的声音清脆刺耳。陈沫看着他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突然很想伸手触碰那个弧度,就像触碰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却只能死死攥住调酒布,任指甲在掌心刻出深深的痕。
酒吧打烊时,雪下得更大了。陈沫锁好门,看见曹飞站在胡同口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风雪中明明灭灭,照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陈沫走过去,默默站在他身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你说..." 曹飞突然开口,烟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人是不是总要失去些什么,才知道珍惜?"
陈沫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发紧。他想起藏在床底的相册,里面密密麻麻的偷拍照片;想起每次醉酒后删掉又重写的告白短信;想起此刻风雪中,站在身边却永远无法触碰的人。"也许吧。" 他的声音被风雪吞没,"但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
曹飞转头看他,睫毛上落了片雪花。陈沫别开脸,盯着远处路灯下纷飞的雪幕。这一刻,他突然希望这场雪永远不要停,这样就能在这短暂的寂静里,假装与他并肩看遍世间风雪,哪怕明天太阳升起,一切又将回归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