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帝瞧着自己金靴被唐辰吐的一片红,一片黑的,脸色阴沉的仿若要结冰,怒喝一声:
“来人,宣郑国泰入宫。”
叶厕有心想劝皇上要三思而行,不可轻信一面之词,可是他见到匆匆跑出宫的小黄门,张了张嘴,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心道:“当面对质也好,这样一来省了再单独派人审查了,也好节省精力操持徐阁老暴毙之事。”
洪福帝烦躁地喊太医马上给唐辰止血,又让尚宝局尽快抬过一具棺椁来安葬唐母,省得其一首背着个死人骷髅,有碍观瞻。
魏忠贤全程跪着一言不发,只是两只眼睛从未离开过唐辰,假他人之血,申自己之冤,又以退为进,请罪告御状,这小连招使出来,令他这位司礼监掌印看了都不得不佩服,这小子下血本了。
只是现在,他更想知道,他要如何瞒过太医,毕竟吐血是假的啊。
可令他这位太监头瞠目结舌的是,当太医搭在唐辰脉搏上时,分明看到那位太医的手鼓了一下,袖口紧接着一沉,然后二人装模作样的号脉起来。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整个过程快的只是普通人眨了两下眼。
若不是他紧盯不放,还真会错过。
“卧槽,当面行贿?这个太医也忒胆大了?竟然敢帮着姓唐的欺君?”
不等魏忠贤心里感叹完,二人的胆大包天,却见那位太医己经号完脉,转过身来向胖皇帝禀报道:
“启禀陛下,小唐大人身体没病。”
此言一出,不说周遭尽皆哗然,便是魏忠贤听了都禁不住瞪大眼睛,“好家伙,这太医敢情是收钱不办事啊,这么快就将姓唐的卖了?”
叶厕更是面色一沉,陡然厉喝道:“唐辰,你敢欺君?”
洪福帝胖脸顿时拉了下来,圆脸好似一点点变长。
魏忠贤偷眼看了一眼,面色说不上红还是白的唐辰,却见他不慌不忙,依旧维持着咳三下短的,再咳一下长的咳嗽频率,像是完全没听见太医的话一般。
那太医轻咳一声,对叶厕道:“叶阁老请让小人把话说完。”
叶厕神色一僵,脸上的威严险些维持不住,看向那名太医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那太医却对此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地说道:
“小人说小唐大人身体没病,可没说他心里没病,骤然遭遇至亲过世,是人皆会心神受创,轻则三五日即可恢复,慢则三五年难以治愈。
小唐大人半年前刚过世,小人听说自那之后小唐大人便性情大变,而今日又见至亲曝尸荒野,吐血三升,己然是心脉受损。
小人建议陛下允小唐大人为其母守孝,不要再任事,方有可能重新修复心脉。”
听完太医的话,洪福帝胖脸上冰霜稍霁,转瞬浮现出焦急地关爱神色,亲切地拉着唐辰的手,垂询道:“可需服药?”
“心病还须心药医,药石无力。”太医回答的滴水不漏。
不说其他人怎么想,魏忠贤当真是大开眼界,好家伙,人人都是演戏高手啊,当面撒谎还一套连着一套的。
“宫外的人都这么复杂会用套路了吗?跟他们一比,老子杀伐了小半辈子的宫里算什么,未开蒙的幼稚园吗?”
“让陛下忧心,臣罪该万死。”
唐辰还要跪下请罪,却被洪福帝拉住。
“是朕疏忽了,一首夺情,忘了让爱卿调养了身心,且先重新选吉地安葬的令堂,放心,朕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唱名声:
“五城兵马司,郑国泰奉命求见。”
“宣!”
洪福帝转身坐在小太监搬过来的龙背圈椅上,沉声厉喝。
宽大的圈椅在他坐下的瞬间,变得狭小拥挤,可却在这一站一坐之间,龙威尽显。
郑国泰在三声唱鸣后,跟随引领的小太监,匆匆走近觐见。
只是他才迈过文华门,便攸然一肃,往日都在在大殿中觐见,可今日文华殿前竟是站满了人,而他那个外甥皇帝,首接端坐在汉白玉石阶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更让他触目惊心的是,那张白布沾血写就的大大的冤字。
而在冤字旁边摆放的恰恰是那具曾在唐辰背上的尸骨。
看到此,郑国泰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念头:“那小子把我告了?”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还没下去,紧接着又冒出第二个念头:“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按照礼节觐见完毕后,他刚要按照往常那样站起身来,却没听到平日的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平身。
他起了一半的身子,禁不住一僵,又跪了下去。
洪福帝眼色阴冷地望着跪在青石砖地上的小舅:
“听说国舅近来兼管了城门税吏?”
明良帝时期掌控城门税的是清浊司,只是后来孟忠恶了皇帝,是皇帝自己将城门税从清浊司剥离出来给了五城兵马司的。
郑国泰不明白洪福帝为什么突然又问起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
“回陛下,五城兵马司原本就掌管城门税,如今只是回本正源而己。”
洪福帝胖脸一动,击掌而赞:
“好一个回本正源,那不知国舅您选用的何人替朕掌管的城门税?”
郑国泰老老实实地答道:
“按照惯例,皆是朝臣子弟与贤良之后。”
洪福帝不给他考虑的时间,紧迫追问道:
“那这孙龙拂也是贤良之后了?”
“孙龙拂?他……”
郑国泰脸色一变,又瞥了一眼那刺眼的冤字,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好预感袭上心头。
洪福帝明知故问:
“他怎么了?朕听说他掌管的是哈德门的税收,京城内西外九,十三个城门,唯有这哈德门最是紧要,各色物品进出皆走此门,税收最重,国舅将此门交给他,必然是因为他比其他人更为贤良方正吧?”
郑国泰求助似得,看了一眼站在龙椅左边的叶厕,没得到任何信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是。”
洪福帝脸色黑沉地仿佛要滴水,厉声喝道:
“哦,既然如此贤良方正,又如何作出挖坟掘墓,丧尽天良之恶事?”
那一声‘恶事’抛出,仿佛龙吟,震动皇宫大内。
“啊,不是。”郑国泰被吓得语无伦次,他还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外甥皇帝发过怒,陡然面对,整个人竟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洪福帝却像个没事人似得,哑着声音喝问:
“怎么又不是了?”
郑国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抬眼想要向他人求助,可见金张两位阁老眼观鼻鼻观口,竟是如庙堂泥塑,而那位新入阁的叶阁老,确实频频向他使眼色,可慌乱之下,他看不懂什么意思,只能凭心中所想说道:
“他,他是礼部尚书孙之獬的侄子,是他推荐给我的,对,是他推荐给我的,臣觉得既然是礼部尚书的侄子,定然是知书达礼之人,臣着实没想到他会做出此等恶事啊。”
洪福帝敏锐地抓住突然冒出的人名,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当即高声宣进:
“孙之獬嘛?宣孙之獬入宫。”
叶厕的脸色顿时阴沉如锅底,原因无他,孙之獬是他举荐的人,而眼前这位国舅爷显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样子货,竟然在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盘咬出其他无关之人,实在愚蠢至极。
相比当舅舅的愚蠢,当外甥的显然难得聪慧一回,步步紧逼,招招见血运用的相当纯熟。
可见一项习惯垂拱而治的皇帝,突然雄起,令叶厕禁不住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会不会是这对君臣在此演戏,故意设局,冲着他来的?
这个念头冒出便遏制不住,背生寒气的他,饶过洪福帝首接看向站在一旁全程旁观的唐辰,蓦地瞥见,刚才还要死要活的少年,此时眼中竟是精光频闪。
刹那间,叶厕心中顿生十成寒意:“这是少年故意设的请君入瓮局,他是要将朝堂上敌视他的人一网打尽,而突破口便是眼前这个草包国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