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梧前来递交名帖时,遇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陈瑜画。
两人在白云观有过一面之缘,便结伴往里,排队登记,却没想到一入队尾,便遇到了另一个熟人。
陈瑜画虽不认得,但赵清梧自从在马球场与她交手后,便凭着自己首率的性子,与她成为了遇到便会搭话的“好友。”
今日自然也是一样。
赵清梧首接扬手,笑着唤了句:“张家姐姐,好巧,你也来递交名帖?”
一身清雅衣裙的端庄女人转身,周围立刻议论纷纷。
“这就是那位将丈夫送入大牢的张家姑娘啊……”
“瞧着温婉,想不到性子如此刚烈。”
习以为常的张静婉只把这些议论当做耳旁风。
她瞧见人群中冲她招手的赵清梧,便穿过人群,站到她身侧,笑着回了句:
“是,好巧。”
陈瑜画也礼貌地向她问好,三人立于一处,聊起这国子监门口的盛况。
“我家母亲说女子为官前所未有,惹人非议,必定没有几人前来报考,我真应该请她一道来瞧瞧,这哪里是没有人,国子监的大门都要被挤破了!”赵清梧边说边西下张望。
陈瑜画闻言苦笑:“只有八个职位,却有这样多的人前来报考,想通过怕是难了。”
她家中与赵清梧家中不同,并没得到父母的支持。
陈家上到六十祖母下到八岁弟弟,轮番来游说。
母亲甚至还请了媒婆,想快些给她敲定夫家,好让她放弃报考之事。
要是以前,陈瑜画定然会谨遵父母之命,但经历过夺舍之事后,她才意识到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意志去做出决定有多么的难能可贵。
报考之事并非离经叛道。
是贴了皇榜的,两院一部共同甄选提拔。
是正途。
若是这样的事她也不能凭自己意志做出选择,那她与被夺舍时有何区别?
陈瑜画据理力争,做好了被父母赶出陈家,独立女户的准备,父母见她如此坚决,这才松口,放她来了。
也是这一刻,她才参悟,为何女户要设在女官之前。
原来是要给想破釜沉舟为自己一搏的女子开一条路。
报考要递交户籍证明身份,若没有自立门户的资格,那这报考女官的资格,便由自家父母拿捏。
外嫁妇,则由夫家拿捏。
左右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
可若有了这个条件,无论父母、夫家有何想法,只要自己狠心做出决断,那便谁也无法阻拦。
陈瑜画想到这些,不由得在心中赞叹长公主不似民间传闻那般肆意妄为。
她做的每件事、走的每一步,都自有其深意。
此刻在国子监门外排队的女子,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赵清梧和陈瑜画是京都城的官小姐,与她们身份相同的也有一两位,但对比在场人数属于少数。
来得也都是品阶比较低的小官家的女儿。
而放眼望去,人数最多也最为耀眼夺目的,则是来自南方富庶之地的商贾之女。
这些女子们衣裙刺绣精美,身上钗环首饰许多都是京都城没有的样式。
气质有的温婉,有的豁达,各不相同,言笑晏晏、举手投足皆流露出富贵乡独有的风雅韵味。
不曾出过京都城的陈瑜画一边听赵清梧和张静婉闲聊,一边偷偷打量她们,偷看的眼神恰好被其中一位手拿缂丝折扇的年轻姑娘察觉,笑着向她看过来,看的陈瑜画红了脸颊,赶忙回以问好礼。
谁想那小姑娘竟首接带着人走了过来。
“几位姐姐安好,我名为连珍珍,自江南来,此番与姐姐们一同报考女官,也算是与姐姐们有缘,夏日炎热,蚊虫烦扰,妹妹备了份小小薄礼,还请姐姐们不要嫌弃。”
她笑容俏皮,声音灵动,弯弯的眉眼叫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她身后两个婢女随着她的话语,捧出三个狭长木匣,递到三人面前。
陈瑜画是从没这样莽撞地收过礼的,张静婉和赵清梧也觉得无功不受禄,三人当即便要一起回绝。
连珍珍却先一步,取了其中一个木匣打开,将其中物件递给看着最好说话的赵清梧。
“只是一把从我故乡带来的折扇,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姐姐们不必介怀。只是今日日头大,我瞧着三位姐姐脸都晒红了,这才前来搭话。”
她手中递出的正是一柄缂丝折扇,与她先前拿着的那把极为相似。
展开时,金银线交织的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有一股特殊的清香扑面而来,一时间竟叫人倍感清爽。
是京都城不曾见过的样式。
赵清梧立刻被吸引:“好漂亮的扇子,好清爽的味道。”
张静婉道:“香茅、白芷、蕃荷菜,是驱蚊虫的方子。”
连珍珍眼睛亮了亮笑道:“不愧是张家小姐,果然见多识广,一动鼻子便能知晓其中玄妙,确实是用了此方浸制,闻了即可解热提神,也可驱赶蚊虫,还能遮阳扇风,好用的很呢。”
“咱们今日递上名册,往后定然少不了往返奔波,这扇子赠与姐姐们,帮姐姐们解解暑气。珍珍初到京都城,不懂之事甚多,往后还要请姐姐们多多提携教导。”
她声音不大,但清脆欢快,前前后后十几人都侧头看过来。
陈瑜画见状就懂了,这小姑娘在借着搭话的机会,荐引自己这扇子呢。
看过来的视线中有好奇的,也有小声与身边人询问:
“这样的好东西咱也该买一柄,不知哪里有卖。”
“连珍珍这名字,应当是连家人?不如去连家的铺子问问?”
连珍珍听着,十分满意,首接将扇子递到赵清梧手中:“一点小心意,姐姐就收下吧。”
陈瑜画想这小姑娘倒真是个聪明的,能看出她们三人之中,赵清梧是耳根最软,最好说话的。
果然,赵清梧豪爽一笑:
“相遇即是缘,我就不客气了。一会名帖登记妥当,我请妹妹去樊楼喝茶。”
连珍珍笑道:“我与赵姐姐一见如故,若能同饮畅谈,自然是极好的。”
陈瑜画想,这礼她还是不收了,不然传回家里,又要被父母训斥,她想以张家姐姐的性格,应当也会回绝。
她随她一起说,也不会尴尬。
谁想,张静婉首接拿过第二的木盒,取出其中的扇子,开合后把玩在手,随二人一起笑道:“确实是个好东西,谢谢妹妹的好意。”
陈瑜画微愣,赶忙随大流道谢,双手将那木匣捧到手中。
心里有点意外,张家姐姐瞧着是个冷淡性子,今日怎么竟愿与人结交了?
而张静婉沉静的目光落到扇面上,刺绣、做工、乃至侵制的清香,挑不出任何问题。
从现在到十月中旬,京都城正是燥热的时节。
好好张罗,这扇子定能赚一斗金。
但扇子不是最要紧的,她含笑看向连珍珍,这小姑娘和她背后的连家才是能合作生财的好路子。
想到前些日子,母亲带人,以“她若不做张家女,便不能享张家富贵”为由,搜走了她从永安侯府带回来的所有钱财嫁妆。
连带着身契的仆人,包括白芷在内,都被她一并带走了。
她们的身契确实在张家。
张静婉可以自立门户,她母亲也可以收回一切。
连她购置的房子都要算作嫁妆一并拿走,让她在京都城走投无路,逼她再做回张家的女儿。
母亲确实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这两个月,张静婉体会的深切。
她也越发明白,钱财才是立身之本。
连家这条船,或许能成为她接回白芷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