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己经烂成了一滩泥,而我的猫偏偏在这时候丢了。我没有去找它,只是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首到房东又一次砸响我的门。
“月底再不交租,就收拾东西走人。”
我拖着这副懒惰的躯体,把自己塞进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去面试。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最终,一家食品厂收留了我,工作简单到近乎麻木——贴商标,一天十一个小时。
我发疯一样地干活,仿佛只要手指不停,就能把身体里那个腐烂的灵魂甩出去。流水线永不停歇,传送带上的罐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而我只是河岸上一台生锈的机器。
女工们很吵。她们大多是附近村里的己婚妇女,嗓门洪亮,聊家长里短、抱怨丈夫、开荤腥的玩笑。第二天,我就戴上了耳机,里面循环着那些能把人溺死的悲伤旋律。每听一次,那个蜷缩在我身体里的黑影就长大一分,它吸走我所有的力气,再把绝望灌进我的血管。
阿梅注意到了我。她凑过来,脸上堆着那种小心翼翼的关切:“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盯着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突然失控,像坏掉的水闸,哗啦啦地往下砸。她慌了,手忙脚乱地递纸巾,拍我的背,可我只是摇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渐渐地,她们不再问我了。她们依然会在午休时聚在一起,嚼着馒头,大声说笑,偶尔朝我投来一瞥,又很快移开目光。我缩在角落,像一座孤岛,而她们的快乐是海,我只是岸边一块沉默的礁石,被潮水一遍遍冲刷,却始终无法融入。
中午的更衣室闷热潮湿,弥漫着廉价洗发水和汗酸味。我不小心撞到了胖阿花,她立刻炸了毛,扯着嗓子骂:“没长眼啊?!”
我没道歉。不是不会,是懒得。
她见我不吭声,冷笑一声:“整天哭丧个脸,跟谁欠你五百万似的。”我侧身绕过她,走出更衣室,没去食堂,而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蹲着。
水泥缝里爬出一只蜗牛,慢吞吞地挪动。我盯着它,忽然觉得自己连蜗牛都不如——它至少还在努力往前爬,而我连喘气都觉得累。
每天下班回到出租屋,灵魂就开始掐我的脖子。它恨我,我也恨它。可我们谁也杀不死谁,只能互相折磨。我走上五楼天台,往下看了看——太矮,摔不死。明天找个二十层的吧。
早晨起床时,我总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还能活。阳光照进来,身体轻飘飘的,像能飞起来。可到了中午,那股劲儿就泄了。冷汗一阵阵往外冒,手指发抖,流水线上的商标被我捏得湿漉漉的。
班长骂我:“你他妈能不能干?不能干滚蛋!”
脑子里那个声音立刻附和:“对啊,滚蛋吧。吃饭多累,活着多累。”
主管把我叫去谈话。我想冲他笑一笑,可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甚至往后缩了缩。我猜我的笑容一定很吓人,像具会动的尸体。
厂里的人开始躲着我。他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有神经病。
也许他们是对的。 也许我早就疯了。
终于熬到发工资。
我再次走进仙岳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医生调出我的病历,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下周再来拿药吧。"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的药总是这样——吃吃停停,停停吃吃。抗抑郁的、镇定的、助眠的......这一把把化学糖果,早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这辈子,大概是离不开它们了。
走出医院,天突然黑了。雨砸下来的时候,我没躲。衣服很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像一层黑色的茧。
喂!"你傻了吗?"有人喊我。
一个陌生阿姨追上来,把伞撑到我头顶。她嘴唇蠕动着,大概在说"别淋雨会感冒"之类的话。可下一秒,我突然栽进她怀里,嚎啕大哭。
我的颤抖通过潮湿的布料传给她。雨水混着眼泪往下淌,分不清谁是谁。阿姨僵住了,手悬在半空,最终慢慢抽回。她的脚步声慌乱地远去,伞骨"啪"地摔在水洼里。
我蹲下去捡伞,看见积水中自己的倒影——
一张被雨水泡发的、非人的脸。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听起来像某种动物临终前的呜咽。我抬起头,任雨水灌进张开的嘴里,咸的,腥的,像灵魂在我身体腐败发出的味道,
半夜烧得像块蒸透的扣肉,皮肤下的油脂都要熬出来了。我挣扎着爬起来找药,在抽屉最深处摸到一板维C银翘片——塑料包装上还沾着灰,是去年许哲买的。
药片抵在舌尖时,脑子里那个声音又来了:"吃它做什么?你这副身子,早该和灵魂一起烂透了。"
我猛地推开窗,把药甩进雨里。一道闪电劈下来,惨白的光里,那些药片像被撕碎的符纸,转眼就被暴雨吞没。我缩回被窝,听见雷声在屋顶炸开,像有人在用铁锤砸我的天灵盖。
高烧烧了三天,噩梦就煮了三天。许哲、小木、杨洋,那些本该烂在记忆里的人,全从坟里爬出来了。他们围着我的床,像分食祭品一样把我拆开。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胳膊被卸下来,腿被锯断,内脏被掏空。他们嚼着我的肉,嘴角还淌着血,而飘在天花板上的灵魂却在狂笑,笑着笑着又变成恸哭,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野猫。
第西天早晨醒来,被子能拧出水。我拖着这副被噩梦腌透的肉身挪到水池边,自来水混着铁锈味灌进喉咙时,突然觉得可笑——原来这副破烂躯壳,还想再苟活一阵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