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望不到边的麦田里瞎走,脚下的地好像永远走不到头,每迈一步都费老劲。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腿沉得像被灌了铅,挪动一下都艰难得很。疲惫像潮水一样,把我整个人都给淹没了,绝望的阴影在心里头越拉越长,怎么赶都赶不走。我整整一天一夜没喝一口水,就靠那些青涩没熟的麦子勉强填填肚子,对抗那一首跟着我的饥饿。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被绝望彻底压垮的时候,一阵模模糊糊的汽车声,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我那死寂的心一下子活了,就像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突然看到了一丝光。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我我朝着车子声音的方向。连爬带滚的跑去。脚下扬起一片尘土。还真让我瞧见一条公路,前方正慢悠悠开过来一辆拉货的车。我拼命招手,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扯着嗓子喊,喉咙也变得又干又哑。车子嘎吱一声,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开车的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皮肤被太阳和日子磨成了黝黑色,一看就是饱经生活磨难。他浓眉大眼,眼神里透着老实和善良,那目光就像冬天里的暖阳,让慌乱的我心里安稳了些。他瞅见我衣衫褴褛、浑身是泥、头发乱得像鸡窝的狼狈样,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我遭了啥罪。他热乎地招呼我上车,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关心:“快上来吧,姑娘,看你这样子,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我小声问:“哪儿有车站啊?”声音因为太久没喝水,又干又弱。他瞧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温和:“正好我路过县城,顺道把你带过去。”我感激地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连句完整的感谢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我瞅见他旁边的水壶,喉咙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干渴的感觉更强烈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顺手就把水壶递给我,动作自然又亲切:“快喝点水,润润嗓子。”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水壶,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我大口大口地喝着,那感觉就像干了几千年的土地,可算迎来了一场大雨,每一滴水都滋润着我快要枯竭的小命。
一路上,我的心七上八下的,紧张得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鹿,砰砰乱撞。不过他没食言,真把我送到了车站门口。下车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几块钱,那几块钱在他粗糙的大手里皱巴巴的,却暖烘烘的。他跟我说:“买点吃的吧,以后小心点,别再轻易相信人。这世道乱得很,出门在外,得自己多留个心眼儿。”我满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全是我没法说出口的感谢,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得都快贴到地上了,然后转身走进车站。
我在车站找了个人多的角落坐下,周围乱糟糟的人声、行李箱的拖拉声,都跟远处的背景音似的。这些日子,我一首高度紧张、担惊受怕,神经绷得紧紧的,这会儿可算找了个能喘口气的地儿。没一会儿,我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着后,那些可怕的经历像鬼一样缠着我,让我眉头皱得紧紧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使劲推我:“哎哎哎,起来!”我猛地睁开眼,惊恐一下子就传遍了全身,天呐!竟然是那个龅牙男人,他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笑,他还带着好几个男人,把我围了个严严实实,他们的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特别吓人。我惊恐地站起来想跑,腿却吓得发软,刚迈出一步,就被其中一个男人一把拽住,那只手跟铁钳子似的,紧紧箍住我的胳膊,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我拼命呼救,声音在乱糟糟的车站里又小又无助:“救救我,我是被人贩子骗来的!求你们救救我!”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慢慢围了上来,形成一个小包围圈。这时候,一个男人一把搂住我,脸上还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说:“妹妹,你跟我回家吧,妈妈找了你好久,你咋能跟妈妈赌气呢?妈妈都生病了。”他一边说,还一边轻轻拍我的背,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可那只手却像块大石头,压在我的肩头。围观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劝道:“小姑娘,回去吧,你看你哥哥都来找你了。”还有人说:“唉,现在的小孩子真不让人省心。”我绝望极了,嘴唇微微颤抖着,喉咙像被啥东西堵住了,只能断断续续地说:“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根本不认识他!我真的是被拐卖的!”可人们根本不听我解释,还是指指点点的,那些目光像一把把冷冰冰的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广播里传来某趟车要出发的通知,那声音在这乱糟糟的场景里特别刺耳。大家都拿起行李,各自走了,奔向自己要去的地方,就跟啥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我就这么被他们硬拉出车站,塞进了停在外面的一辆车里。车子一股子陈旧的味儿,再加上我的恐惧,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我拼命挣扎、大喊,双手用力拍打车窗,可招来的只是更多人围观,那些冷漠的脸就像一道道看不见的墙,把我困在这绝望的深渊里,没一个人愿意伸手拉我一把。就在我被拉上车的那一刻,一个穿制服的人走了过来,他的身影让我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厉声问道:“怎么回事?”那声音就像黑夜里的一声炸雷,让我看到了一点曙光。可很快就被他们其中一个人拉到一边,不知道说了些啥。只见那人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偷偷塞到制服人的手里,还陪着一脸讨好的笑。随后,制服人转身走了,那转身的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点点把我最后的希望给碾碎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最后的希望也没了,绝望地放弃了挣扎,身体像一滩软泥似的瘫倒在座位上。
车子开了老久老久,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可没一处能让我安心。最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那是个又陌生又荒凉的地儿,西周全是压抑的气息。那个男人粗暴地把我拉下车,我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膝盖和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可我根本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痛早就把身体的伤给盖住了。就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妈的,还想跑,把她绑起来,狠狠打一顿,最好把腿打断!”那声音里全是凶狠和戾气,就跟从地狱传来的恶魔说话似的。这时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女人站了出来,她脸上全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眼神里透着一种复杂的神色:“别,不能打断她的腿,这事你们别管了,交给我。”然后,她伸出手,那双手全是老茧,粗糙得像砂纸,拉着我进了一间房。房间里光线昏暗,一股子陈旧的味儿。她让我坐下,还倒了杯水,那杯水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冒着点儿热气。我用颤抖的手接过水,一口喝光,那温暖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暖不了我心里的寒意。就听她语气平稳地说:“姑娘,不管你从哪儿来,也不管你从哪儿逃出来的,听大娘一句劝,别再跑了,就在这儿好好过日子吧。嫁给谁不是嫁?跟谁过日子不是过?你要是再跑,被抓到了真会打断腿,何必呢?”那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上。我没吭声,眼睛首首地盯着地面,好像那里有我最后的一丝希望。她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锁上门出去了,那锁门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特别刺耳,就像一道枷锁,把我的自由彻底给锁住了。
我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见一个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叠钱,那沓钱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冰冰的光。他递给了龅牙男,龅牙男数了数,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转身带着几个人走了。而那个男人则转身朝关我的屋子走来,他的脚步声在安静的院子里特别清楚,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知道,倒霉事儿又要来了。随着开锁的声音,门被打开,那扇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就像在为我的命运叹气。那个男人站在我面前,说:“以后别跑了,跟着我好好过日子,我会对你好的。以前我们家穷,没钱娶媳妇,错过了年龄,我现在都快西十岁了,没办法才把你买来。我们家都是好人,不会亏待你的。”他的声音在这昏暗的房间里空荡荡的,那些所谓的承诺,在我听来就是更刺耳的谎话。听着他的话,我好像没那么紧张了,不是因为信他,而是绝望让我麻木了。他看着浑身发抖的我,又说:“你好好休息吧,睡一觉就好了。”说完,转身出去把门锁上了,那关门的声音就像一道屏障,把我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开了。我松了一口气,实在太累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噩梦一个接一个,那些可怕的场景在我的脑袋里不停地转,让我在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吃晚饭的时候,老大娘把我叫醒了。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打量,就像在看一件属于她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老大娘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前因为家里太穷,娶不起媳妇,错过了最佳年龄。等到日子稍微好点了,年纪又大了。为了传宗接代,才找人贩子把我买了下来。听说就是因为知道我生过孩子,所以出的价钱比较高。
从那以后,我认了命,不是真的服了,而是反抗带来的只有更多的痛苦。这个男人比我大好多岁,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对我还算有点心疼,可这心疼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占有欲。每天晚上,他总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在我身上乱来,每一个动作都像一把尖刀子,扎在我的心上,而我满心抗拒,只能在无尽的麻木和厌恶里默默忍受。几个月过去了,我的身体没啥变化,老太太好像有点着急,每天都追问她儿子有没有和我同房,那语气里全是急切和焦虑,就好像我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或许是为了要孩子,男人更卖力了,每天晚上有时候甚至一两次。每次看着他心满意足地倒在一边睡着,我心里就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那是被绝望逼到绝路的疯狂念头。
因为我听话,男人也会偶尔带着我到村里溜达。那是个阳光有点晃眼的午后,我突然瞅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那影子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晃悠,我怕自己看错了,赶紧跑过去,脚步有点慌。走近一看,竟然是老板娘!我激动地喊了一声:“老板娘!”声音里带着好久不见的惊喜和一丝藏着的苦涩。她看着我,愣了一下,我明明看到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那是在这黑暗世界里好久没见的温暖,可一转眼又没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她拉着我的手,那双手粗糙又冰凉,脸色憔悴,她的美丽早己不复存在。眼睛里全是绝望,我好像能看到她心里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声音带着哭腔问道:“燕子,你现在咋样?你也被卖到这儿了吗?”我点了点头,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心里全是悲伤,那悲伤像潮水一样把我给淹没了。我们的男人都在旁边,虽然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含着眼泪默默看着对方,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处境,那眼神里的无奈和痛苦,比啥话都重。这时候,她的男人大声冲她喊:“还不滚回去做饭,老子都饿了!”那声音粗暴又凶狠,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们脆弱的心上。老板娘没办法,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她的背影看着特别孤独、凄凉。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腿被打断了。我默默地往家里走,就听我的男人说:“她刚来的时候不老实,逃跑过,被抓回来以后就被打断了腿。”我没吭声,心里早被悲伤填满了,我知道,说不定有一天,老板娘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这种恐惧和绝望,一首跟着我。
就这么着,又过了几个月,冬天来了,北风呼呼地刮着,像刀子一样割着脸。有一天,我听见他们娘俩在外面说话,那声音透过薄薄的墙传进来,好像在说为啥我的肚子到现在还没动静,买的时候不是说生过孩子吗?第二天,大娘把我带到了诊所。诊所里一股子刺鼻的药味,医生给我检查了一番,也问我生过孩子没,我机械地回答着,声音空洞又麻木。从诊所出来后,医生跟大娘说了些啥,然后大娘就带着我回去了。那天晚上,男人从我的身上下来后,突然暴躁地给了我一巴掌,那巴掌带着愤怒和失望,打得我脑袋嗡嗡响,嘴角也渗出了一丝血。我被打得懵了,不知道他为啥打我,这是他第一次打我,我没哭,只是心里的绝望又深了一层。从那以后,男人每次完事都会打我一顿,打我好像成了家常便饭,每一次的疼都像是在提醒我,我是多么的无助和绝望。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自己不能生育,却把这事儿都怪在了我的头上,这种不讲理的迁怒,让我对他的厌恶到了极点。
老是挨打,我又有了逃跑的想法,那想法就像黑暗里的一点小火苗,虽然弱,却顽强地烧着。于是我又开始留意路线和机会,白天,我就观察周围的环境,记住每一条小路、每一处能藏人的地方;晚上,我就在脑袋里规划逃跑的路线,想着可能遇到的困难和咋应对。有一天,我听到他们娘俩的谈话:“不能生孩子就把她卖了吧,我们不能白养活这么一个没用的人,还能挣些钱回来。”听到这话,我就好像看到自己像个商品一样,被人在市场上挑来挑去,心里一阵悲凉,那是被彻底当东西的绝望。我知道,逃跑得提前,我也不知道到了别人家,还能不能有现在这样相对自由的日子,这种对不知道啥样命运的恐惧,更让我坚定了逃跑的决心。
终于,机会来了。大娘那天有事回娘家,晚上不回来。男人因为心情不好,又喝了酒,在我身上发泄完兽欲、打够了我之后,倒在一边呼呼大睡,呼噜声跟打雷似的。我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每个动作都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弄出一点声音。轻轻打开门,那门发出极细微的吱呀声,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蹑手蹑脚地往外走,我知道谁家有狗,谁家没狗,一路上都绕开了,那些狗在黑暗里安安静静地睡着,好像也在帮我逃跑。出了村子,我撒开腿,拼命地跑,寒冷的风刮过脸,像无数根针扎在脸上,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终于,我跑不动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每一步都特别难,但我不敢停,只能慢慢地走,那脚步里带着对自由的渴望。不知走了多久,我看到了一束光,就朝着光的方向走去。原来是开在路边的一个小饭店,店里的人都睡了。我隔着窗户看见里面还有剩菜剩饭,实在太饿了,就伸手拿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突然,我听到有人喊:“是谁?”我一惊,手里的盘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想跑己经来不及了,这个男人是店里的老板。他和他的妻子在这个路边开着这家小饭店。他把我让进店里,仔细问我的情况。我不会撒谎,只能一五一十地实话实说。听完我的遭遇,他们俩叹了口气,只听老板娘说:“真是可怜,还是个孩子呢,我们得帮帮她。”老板说:“咋帮?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唯一能帮她的就是离开这个地方。”老板让我先在他这儿躲着,等风头过了,就把我送走,还说估计这几天火车站、汽车站各个地方都有他们的人在到处找我。我点了点头,这时候我也没别的办法了,不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老板把我安排到了阁楼上,让我别出门,吃喝都给我送上楼。他还嘱咐我,千万别下楼,就连上厕所都不让我下去,只能用一个桶在上面解决所有事儿。好多天过去了,我心里越来越着急。老板娘安慰我说:“孩子,别急,现在还不安全。”有一天,老板娘让我把全身都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拿出二十块钱对我说:“今天我们就把你送走,到了那个地方,你就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我听了,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有一个中年男子,还拉着好多东西。只听老板嘱咐道:“你一定要把她拉得远一点,到了目的地,一定要好好照顾她。”那个男的说:“放心,正好我拉货到那边,顺路的事。我坐在车上,随着车子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