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银辉漫过飞檐翘角,给朱红廊柱镀上层冷光。
庭院里的梧桐叶,被晚风扫得沙沙响。
偶有几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砖地上,沾着夜露泛着湿光。
酒过三巡后,醉醺醺的陈宴,在朱异、红叶的左右搀扶下,心满意足地欣然离去。
国公府。
书房。
同样在酒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侯莫陈沂,此刻却是格外的清醒,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目光凛然,沉声道:“一旦开始那商税革新,无论最终是否完成,老夫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不接又不行!”
当下的凉国公,侯莫陈柱国,是真的一根筋两头堵。
接了,站在天下商人与经商世家的对立面,容易被群起而攻之....
不接,就是站在大冢宰的对立面,十之八九被率先针对,会死在那两大柱国的前面。
宇文沪与陈宴简首就是,产房里的婴儿,初生,太初生了!
用拟人这个词来形容他俩都是高抬!
“老爷,代价是有些大,但接手了此事,也算是向大冢宰的阵营靠拢了......”
郑德林见状,略作措辞后,劝道:“终归是利大于弊!”
他揣测自家主子能答应,多半也是基于这么考虑的.....
只要能身居高位,握住权柄,商人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呢?
等赵、独孤倒台,还能在他们遗留中的势力中,分一杯羹.....
“话虽如此说没错,但被陈虎那嫡孙威胁拿捏,还是心头很不顺畅的!”
侯莫陈沂仰头靠在椅背上,右手食指拇指紧捏着眉心,沉声道。
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他堂堂八柱国之一,又怎会被迫妥协呢?
关键那从始至终拿捏自己的,还是个晚辈.....
着实丢人啊!
“老爷,这陈宴不也挺会做人的吗?”
郑德林略作思索,安抚劝道:“不仅归还了锦绣商会,还另多给了宝和商会!”
“咱们国公府虽说没了走私入账,却又多了个商会,不亏反赚.....”
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面子是丢了,里子却是得了的。
毕竟,商税革新的权柄,在自家国公手中,锦绣与宝和的商税,意思意思就行了......
大冢宰也绝不会多说什么的!
“这倒也是......”
侯莫陈沂心中好受了不少,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陈宴那小子的人品,在长安也算是有口皆碑的!”
“对敌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对自己却是极好的.....”
这一套流程,还真是深谙人性:
狠狠抽了几巴掌后,又给了几颗无法拒绝的大甜枣,致使有怨气又没那么多,反而还颇为感恩与忌惮.....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人,这样的处事风格,的确是一个绝佳的合作对象!
“老爷,正因如此,咱们更该与陈宴交好.....”
郑德林上前几步,抑扬顿挫道:“一个恩怨分明的年轻权贵,对咱们国公府可是大有裨益!”
选择盟友的几个大前提是什么?
首先是有能力,有手腕,不会拖后腿,这一点毋庸置疑。
其次是愿意共享利益,分享好处,而这一点就更不用担心了!
陈宴此人那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方,从不吝啬钱财.....
“没错,是该让府中几个小子,与这位有魄力有手腕的明镜司督主,未来的魏国公,多多走动!”
侯莫陈沂肯定地点头,开口道:“有他的提携,我侯莫陈氏没落不了!”
陈宴还年轻,这绝不是他的终点,又有宇文沪的倾力扶持,未来必定登上高位。
侯莫陈氏该做的是,在他羽翼未丰之前,趁早押注,搏一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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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长安。
广聚斋。
二楼临窗的雅座里,独孤章解了腰间玉带,松垮垮搭在椅背上,锦袍前襟沾了些酒渍,也懒得拂拭。
一手撑着额头,指节抵着眉骨,将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只露出紧抿的下颌线。
另一只手拎着银酒壶,不看杯盏,径首往嘴里灌,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颈间的衣襟。
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掠过,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偶尔喉间滚出声含糊的低叹,混着酒气散在空气里。
姗姗来迟的羊鸦韧,瞧见独孤章这副模样,看向桌旁的高炅,问道:“独孤兄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一言不发在喝闷酒?”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相识这么多年,羊鸦韧还从未见其有过如此状态.....
“那位明镜司新任督主,前些日查抄商会,西市监斩五大会长之事,听说了吧?”高炅呼出一口浊气,瞥了眼独孤章,说道。
“那当然了!”
羊鸦韧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点点头,“长安百姓都快把他陈宴,给夸上天了......”
“说是什么当世青天,不畏强权!”
说着,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满是不屑之色。
“呵!”
独孤章闻言,抬起手来,冷哼一声。
“是兄弟失言了!”
羊鸦韧意识到措辞不当,拍了拍自己的嘴,赔笑道。
“鸦韧你忘了,那被抄的宝和商会,是独孤兄家产业,鲁子阅更是与独孤兄交好!”高炅努努嘴,压低声音,说道。
“那这不报复回去?”
羊鸦韧恍然大悟,顿时愤愤道:“陈宴那瘪犊子,仗着有宇文沪撑腰,也太蹬鼻子上脸了!”
俨然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
“你以为我不想?”
独孤章眸中透着阴鸷,冷笑道:“但我父亲让按兵不动!”
他做梦都想弄死陈宴,替鲁子阅报仇,奈何独孤昭下了死命令,又不敢违背.....
“可这口气怎么能咽的下去呢!”羊鸦韧厉声道。
这种事真的是越想越气,越想心头越堵。
“是啊!”
高炅点头,苦笑道:“就是因为如此,独孤兄不就在这儿喝闷酒了?”
“尤其是想着那陈宴,此刻恐怕更春风得意.....”
言及于此,高炅的神态,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之色。
羊鸦韧眼睛贼溜地转着,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极其玩味:“独孤兄勿忧,小弟有一计!”
“或可治治那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明镜司督主......”
言语之中,满是意味深长。
“哦?”
“快说来听听!”
独孤章顿时来了兴趣,催促道。
顿了顿,又喃喃道:“那混账能力不凡,可不易对付.....”
这并非是独孤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真的亲眼见识过那家伙的厉害之处。
“是人就会有弱点.....”
羊鸦韧似笑非笑:“家父曾派人远远跟踪过陈宴,摸清习性,发现那厮喜欢看热闹!”
“那又如何呢?”独孤章不解。
“咱们可以对此加以利用....”羊鸦韧笑得极为狡黠。
“但陈宴身边随时是有,两个高手保护的.....”高炅大概懂了他的意图,却提出了质疑。
当时高炅可是在大丰泰酒楼,目睹了全程的.....
“无妨,再严密的保护,也会有漏洞的.....”
羊鸦韧不以为意,将手搭在两人的肩上,拉近距离,以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窃窃私语。
“妙啊!”
独孤章听得眼前一亮,猛地拍手,“鸦韧,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