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念起尘世百年
夜色深沉,带着腥味的风夹着石块噼里啪啦的打在破庙摇摇欲坠的木门上,斗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冒起一股土烟。
一只脏兮兮的老猫斜刺里冲出来,嘴里衔着一坨东西,突地翘起没毛的尾巴,连窜带爬地从破败的窗户逃进庙里,小庙残破,佛龛东倒西歪,供桌掀翻,香灰遍地。
西南房脊塌下一脚,昏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儿,破烂肥大的袄子下,单薄的小身子瑟瑟发抖,鸟窝一样的头发枯黄稀少,巴掌大的小脸脏兮兮的分不清颜色,一双眼睛却晶亮有神,仿佛暗夜里的明珠。
“老毛,找到吃的了。”这个七八岁光景的孩子小手一伸,粗鲁的扯着老猫的尾巴带进怀里,两眼灼灼带着惊喜的光,居然跟只猫说起话来。
“奥、喵、喵、”老猫被扯得疼了,怪叫一声一爪子向着孩子头上捣去,看起来孱弱的孩子却是十分灵活,小手快速的捏住了老猫厉爪,显然这俩儿时常如此。
且不说这孩子如何用供奉香火的小鼎做锅,架上火煮了老猫拖来的腊肉,分而食之。只说这孩儿的来历:
‘这片大陆幅员辽阔,在西南板块鼎力着五个国家,各自为政。因适宜人类居住,中鼎国居于最正中,国力最强,周边比邻北岭国、南岭国、西岭国、东岭国。
中鼎国建德16年,宠妃萧悦琳所出的十三皇子,得其舅父戍边英武侯萧五熊,以及内阁大臣李志武、礼部尚书王雨辰运转谋划。
萧皇贵妃在建德帝病重弥留之际制住皇后孟裕如,趁太子玄德南下疏通河道之际,派人截杀太子,致使太子重伤失踪。
萧五熊一边假作消息称太子玄德遇匪罹难,一边假传建德皇帝遗旨,立十三皇子玄清为新的储君,寻了由头将保太子一党十余人治罪入狱。
萧妃浸淫后宫多年,十三皇子又是个善经营的,拉拢左相金忠贤得到了支持。右相樊英耿直又因淡泊名利久未上朝,蒙在鼓里,上折子谏言‘册立储君攸关国家存亡,不可草率行事’,萧贵妃以建德帝口气斥责樊英忤逆妄言,死不足惜。
樊英秉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迂腐信条,眼见谏言不成竟‘砰’一声撞死大殿,可到了黄泉才知道这般忠勇建德皇却浑然不知,愚蠢的为玄清省了心力。
不肖几日,朝中风起云涌改天换地,一时间竟无人能佐助太子,待太子堪堪缓过神来,江山大局已定,只好大隐与市伺机而后动。
却说这右相樊英共有二子一女,长子樊锦荣为正房赵氏所出,木讷迂腐,念得一把死书,不懂世故,偏右相又是个淡泊耿直的,不肯为其打点邀封,建德帝体恤才堪堪提了个六品篆书,只是担个官名领些俸禄。
小妾冷氏所出樊锦云却是生的十分伶俐,文章武艺无一不精,只是生在规矩森严的世家里,纵然你是如何的惊采绝艳,只要没投到正房肚子里不是嫡出,也只能做小伏低,不能袭爵。故这云哥自十三岁便索性闲云野鹤游历山水去了,故右相出事也未能知晓。
单说这樊英如此低调也是有缘由的,当年金忠贤、樊英同还是皇子的建德帝,乃是一起纨绔长大,感情甚笃,某日出游三人邂逅落难美人陈氏。
樊英一见钟情,建德帝更是甚为喜爱,只是当时的建德帝忙于与一众皇子争夺皇储,即便是一房小妾也要利益联姻,陈氏一届孤女并无靠山,只能做闲时玩意,不能带来助力,又因诸事纷扰未能得空,等到闲下,这美人陈氏早已因诸多因缘,成了樊英第三房小妾。
却说樊英自得了美人竟情根深种,爱到不能,故也情愿为此女与建德帝生了嫌隙,建德帝登基后封了金、樊二人为左右丞相,却又爱慕陈氏风姿每每借故驾临樊府,都屈君之尊允内眷同聚,谈诗论画,让陈氏服侍左右。
个中缘由樊英怎会不知,金忠贤曾与樊英直言,要他把陈氏献给皇上,可这樊英竟宁死不肯,且只专宠陈氏一人,形同夫妻。这陈氏不但美貌,行动坐卧落落光明,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性子又豪爽大方,不知怎的从中调停,建德帝虽心生爱慕,却不敢逾越分毫,便以朋友知礼待之,相安无事。
这陈氏几年后诞下一女,此后竟产后孱弱卧床不起,一日竟踪迹全无。
樊英睚眦欲裂,四处寻找未果,疑是被正妻赵氏所迫害,刑讯拷打也无线索,赵氏自此皈依佛门,冷氏次年病死。
堂堂的右相府竟人丁凋零至此,长子锦荣另立府邸,次子锦云四处游历,只余这陈氏所出小女儿乳名浅浅,与父亲相依为命。
右相爱屋及乌,视陈氏所出女儿为心尖尖、眼珠子疼爱无比。几年来多少官员士绅巴结逢迎,欲送自家女儿与右相做填房,怎奈右相心如死灰,一一婉拒。却时时把这小女儿搁在身边悉心照料,当做儿子一般,文武韬略悉数教导。
樊府一应丫鬟婆子、奶娘、打扫几十人就围着这一个小小的主子转,樊英一注心力都倾注到女儿身上,这浅浅竟有过目不忘之异能,故而三岁就能熟读四书五经,四岁就挥舞着小胳膊和武师傅闻鸡起舞。五岁琴棋书画均有所成,六岁竟能熟背兵书战法,与教义师傅棋盘对弈。
只说这一年右相谏言撞死,惹得新帝膈应,樊府公馆充公,留了樊锦荣六品篆书没动,丫鬟婆子发卖,小幺儿浅浅不知所踪。
不错,这个破庙中的小乞丐竟是堂堂相府小姐,乳名浅浅闺名樊浅月,一年前流落至此。
却说这小浅儿那日因淘气溜出府去玩耍,待到傍晚归来见有峥嵘戾气的官兵,将府门团团围住,警觉不好,便躲到人群里一打听。
自已的爹爹没了,皇家变了天,大哥无用,二哥不知所踪,虽然她是小小年纪,但右相处理政事,时时带在身边,耳濡目染知道深浅。便悄悄躲在人群里匆匆出了城去。一路竟来到燕赵塞外承德附近,寻一处破庙安顿下来,几月前又救了这只老猫相依为命。
第2章遇见
却说这一日深夜,小浅浅和老猫正相互依偎着钻在枯草里酣睡。
忽一声巨响,破门被撞开,一高大的声影踉跄倒进屋里,摔在地上。
老猫吓的跐溜窜上了供桌,小浅浅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的挪到近前,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见到一黑衣黑裤劲装男子面遮黑巾,左肩插着一尾断剑,已然昏在地上。
小浅浅费了好大的劲把男子拖拉到枯草做的软床上,又到门外探头探脑的查探一番,方才放心的架上一堆篝火,用破瓦罐烧了热水,先喂男子喝了一碗,随后又烧了一锅热水擦洗血迹,借着月光揭开上衣查看伤口。
万幸的是伤口没有化脓,周遭血肉也没有变黑,浅浅闲时读过父亲书房里的医书,简单的外伤不在话下,知到箭头没毒,男子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松了一口气。
便简单的把伤口清理一下,想着待到天明寻来草药,才能拔出断剑,便寻来软布用热水投了投,小心的取下男子的面巾轻巧的给他擦脸,“哇,老猫,他好漂亮啊!”
男子虽然双目紧闭但面容白皙,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丰润的嘴唇如同花瓣一样有型,浅浅小手不禁忍不住在上面摸了摸,‘波’一声竟然在男子的唇上亲了一口。
‘喵’老猫似乎不赞同的大叫,“怎么了,我只是觉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嘻嘻。”成御寒只觉得头痛欲裂,刚刚苏醒过来就觉得唇上被软糯糯的亲了一口,睁眼看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正垂涎欲滴的盯着他,好像他是什么可口好吃的东西,不觉得愣住了。
浅浅也仿佛旋进了一汪黑潭里,狭长的桃花眼,睫毛厚而浓,黑瞳深而幽,仿佛能吸住人的目光。
“咳咳咳,小弟弟,是你救了我啊?”御寒低沉虚弱的声音让浅浅回过神来,丝毫不在乎他的称呼。“啊,美人,是,这是我的家,你怎么到这来的啊?”
‘扑哧’受伤都没让德玄宗第一公子吐血,这句‘美人’却憋得他差点吐血,“你,我,这,算了。小弟弟我叫成御寒,你可以叫我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这有金创药,劳烦你帮我敷在背上。”
“太好了,这就不用我明早去采草药了,你有没有匕首,我要把断剑取出来。”浅浅直接而肯定的说。
御寒气息忽的一冷,迅速出手掐住浅浅脖子,作出十分戒备,眼神瞬间凌厉,“你是什么人?”
“唔唔呜呜,放开”浅浅挥舞着小胳膊使劲挣扎,御寒松了手,忽觉得自已太紧张了抱歉道:“对不起。”
浅浅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我不会害你的。”
然后利落的用匕首划开衣服,倒上金创药,用干净软布按住,扑的一声将断剑拔出,迅速的止血包扎。
御寒咬着牙默默的承受着,心里却是十分疑虑惊奇,只觉得这小孩来历不凡,他这样小,居然这样轻松的挖断剑,也不惧怕,而且处理伤口井然有序。
第3章 御寒哥哥的来历
御寒本就健壮又服下随身丹药,气色很快好转,这才细细的打量起浅浅。
只见这孩子异常的单薄,纤弱的小身板晃晃荡荡,裹着肥大破烂的棉袄,脏的看不清颜色,尖尖的小脸黑乎乎瞧不清长相,一双眼睛骨碌碌晶亮彷如黑玛瑙,细小的手腕仿佛一掐就断,脚上趿拉着一双漏脚趾的草鞋,一看就是个流浪的孤儿。
心生怜悯,怕触及伤心便不忍多问。“浅浅,你可还有亲人,不如随我回宗,我来照顾你。”
“真的吗?”浅浅瞪着晶亮的眼睛兴奋地大叫,心想自已终于可以不用风餐露宿了,但却并没有告诉御寒自已的真实身世。
浅浅有自已的心思,她的爹爹毕竟是支持太子的,当日她听人议论父亲是死谏朝堂,新帝虽然表面上不予追究,但私下里一定十分膈应,保不准会将她樊家斩草除根。
所以只是含糊告诉御寒,自已父母双亡,与一个哥哥失散。心想自已这也不算撒谎,她是真的在一直打探云哥哥的下落,至于她那个大哥,樊家出事,竟然找都没找过她,浅浅心也寒了,只当没有这人。
而锦云哥哥自幼就很疼爱浅浅,只是云哥哥已经快两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新帝王迁怒治罪。这一年来浅浅也一路打听,只是她接触的不是乞丐就是平民,对于江湖或朝堂大事知之甚少,只能凭运气寻找。
单说这御寒,明为德玄宗少宗主,实为前太子玄德第八子。
只因从小体弱,自幼被江湖高人带回深山修炼武功,强壮身体,遂太子玄德被害,满门皆被新帝十三皇子,安了莫须有的罪名暗害,只余下这第八子被疏忽放过。
御寒学成游历江湖,得知父母亲人遇难,暗暗寻到父亲埋在塞外根基,通过内部渠道凭借皇家特有印信与父亲的亲随联络上。
知道父亲竟然没死,只是在受伤逃亡断了腿,一众亲随都在各处潜伏下来。御寒找到父亲,看见昔日英武非凡的父亲,身体残缺,两鬓斑白。
双目通红,被仇恨折磨的目眦欲裂,下决心一定要夺回江山,为满门二百多口报仇雪恨。
于是利用父亲积攒的人脉资源,暗暗成立了德玄宗,不消一年光景,德玄宗已经在江湖上名声鹊起,成为江湖大派,明面上作为一处江湖宗派,实则为前太子复辟的重要据点。
御寒要带浅浅回宗里也是颇多犹豫,这样重要的据点本不应轻易带外人进入,毕竟他们现在实力较弱,一旦被新帝发觉必将万劫不复。
可御寒见浅浅孤苦无依又救了自已性命,便已心生信赖,又见这孩子果敢聪明,一双眼睛纯净透明又多了几分喜欢,所以决定带回宗里提拔培养。
在破庙修养了几日,御寒的身体恢复的七八成了,这一日御寒给了浅浅些银两命她去村子里买了些干粮,一套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一套浅蓝半旧小厮衣衫。
御寒做读书人打扮,浅浅洗干净了脸,绞了鸟窝一样的头发,找根布发带胡乱绑了,背着包袱扮成小厮跟在身边。
御寒见浅浅干净的小脸不觉一愣,这孩子尖尖的下巴,虽然脸色苍白但却异常清秀,长长地睫毛琉璃般的眼珠,五官还没有长开就已经十分明艳,只是身体纤弱明显的营养不良,一脸的菜色掩盖了光芒,只觉得这孩子像女孩一样漂亮,不觉愣住,心中升起一股奇诡的感觉。
第4章 天昊
这次御寒只身而来,本是联络承德地方上父亲的党羽暗中积攒力量。
却不料昔日父亲提携的知府孙成恩居然是个拜高踩低忘恩负义之辈,不但假意应允,更是设下陷阱,欲将御寒擒住,引出太子玄德,在新帝跟前请功。
幸御寒武功高绝逃出生天,幸而并未暴露身份,乱战中左肩中了一箭,运起轻功逃到城郊破庙,为浅浅所救。
这趟承德之行十分凶险,也让御寒知道想要夺回父亲的江山谈何容易。
且不说父亲暴露在外的人脉和兵权已经悉数被新帝收整,隐在朝里与父亲有旧恩的官员为了富贵和自保,也不愿出头,父亲只余下太上皇所赐一支为保卫皇储的暗卫,其余亲信被分散各处,以免遭新帝追杀,他们虽然手握太上皇所赐军权的半块虎符。
可如今新帝正铺下大网对这半块虎符势在必得,掌管北部边寒之地军队的,左将军崔邵效忠新帝,右将军张明举立场暧昧不明。
萧贵妃派了虎视眈眈的杀手,以缉拿反贼的名义四处搜查父亲的余党,现如今如何接近朝中掌权大臣,探知他们的倾向,真是难上加难。
御寒欲去燕京联络旧下属并打探朝中权势倾向。
领着浅浅一路晓行夜宿奔京城而来,这一日行至进城咽喉古北口,来到一处小镇。
两人坐在茶寮里要了一壶清茶一盘馒头,借此休息片刻,只见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马,前头的侍卫小厮就有十余人,马车随行的丫鬟婆子六七个,好不威风气派。
一众侍卫手持长剑嚷嚷着吃茶的散客靠边,呼啦啦围住了中间的几处桌子,两个眉目清秀的小厮赶紧在长凳上铺了褥垫,木桌重新擦拭,铺上丝巾餐布,摆上琼杯玉碗。
一小厮匍匐在马车跟前,两个丫鬟搀扶着一袭白衣男子,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只见这男子生的是面如冠玉,琼鼻丰唇,两道眉毛粗狂飞扬,身材更是魁梧挺拔。
束发头巾用美玉装饰,一席月牙白长衫面料考究,衣角袖口均有精致云朵的江南织绣,腰间佩戴一虎啸山林玉佩皆非凡品。这公子贵气不凡,面上神色却显得痛苦,两道英眉微拧,众人只觉这样阳刚的外貌却要人搀扶十分的不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