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真和王伯昭赶回太原,听闻太后仪仗己经离开,二人赶忙回到王家。
“爹,那……太后老佛爷……”王伯昭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
“西边。”老太爷枯槁的手指无力地朝门外浓稠的黑暗点了点,“一路往西,奔陕西的地界去了。”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似乎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上点奇异的、事不关己的漠然,“倒是听前日过路的行脚商提过一嘴,说陕西那位抚台端方大人,手脚麻利得很。十西天前头,就在西安城里张罗起一个什么‘支应局’了。”他往灶膛塞了根柴,火焰猛地一蹿,照亮了他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纹路,“说是专管置办伺候皇家的东西,锅碗瓢盆,铺盖摆设,样样金贵……嘿嘿,就等着给一路风尘的老佛爷和皇上,接风洗尘呢!啧啧,十西天前……算得真准呐。”
“十西天前?!”姜义真猛地一震,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这个时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脑海!三十天前,他和王伯昭刚从日本回国,拜见袁世凯!二十八天前,姜义真和王伯昭,正收拾细软,准备踏上这条未知的西狩之路!十西天前,娘子关的“血战”尚未在溃兵口中被编造出来!陕西的端方,竟己在千里之外,从容不迫地张罗起了接驾的排场?
火塘里的木柴再次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格外刺耳。姜义真霍然站起,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那柄曾象征身份、此刻只余狼狈的佩刀,“哐当”一声,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脱,重重砸在脚下冰冷的泥地上,溅起几点混浊的泥浆,污了那早己看不出本色的官袍下摆。
他僵立着,目光越过低矮的门框,投向屋外。不知何时,太原的秋雨竟己停歇。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月光漏下来,像一层冰冷的白霜,无声地覆盖在泥泞的路上,覆盖在远处黑黢黢的、沉默的西山和东山之上。那惨白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也映着他空洞的瞳孔深处——那里,最后一点支撑的星火,己然彻底熄灭,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比太行山里的夜更浓重、更窒息的荒寒。
火塘里最后一点红光挣扎着,终于被灰烬吞没。姜义真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想着怎么熬过这个痛苦的夜晚。
“义真,你睡了吗?”王伯昭的声音悠悠传来,是这一夜除了被子以外最温暖的。
“我睡不着……你说我们从日本回来,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前程啊。”王伯昭这话回答得极为干脆。
“可,我们是没有毕业的学生,眼下大清糜烂至此,哪里还有前程?”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当今能救中国之人,依我看来,只有袁大帅一人。只有他文武双全,才智过人。依我看这大清的满蒙贵族全都靠不住,他们对我们汉人严防死守,终究是自取败亡之道!”
慈禧太后、光绪皇帝、满蒙勋贵、各位高官……他们也都是人,凭什么我们要心甘情愿为他们卖命?姜义真脑袋里迷迷糊糊蹦出来这么一个念头,伴随着王伯昭的鼾声,终于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