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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德薄幼冲,受帝业以来,先遭逆臣董卓之乱,后逢李、郭长安之祸,今又为国贼曹操把持。
使大汉四百年之基业风雨飘摇,四海分崩,九州板荡,陛下辗转流离,未得片刻安寝。
臣,大将军,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身处淮南亦未尝一日忘兴复汉室之心,失再造炎汉之志。
今以眇身,摄政朝野,临朝称朕,代天行诏,嗣守神器,匡扶社稷,夙兴夜寐,惟念黎元。
朕观荆州牧刘表,包藏祸心,僭越不臣,罪恶昭彰,天人共愤,其罪不诛,天理难容!
刘表本叨沐皇恩,忝居州牧之位,理当效犬马之劳,守境安民,拱卫王室。
然其背信弃义,心思叵测,不思洛阳勤王,反生怀异之志,联盟国贼曹操,以讨忠义股肱之士,污蔑国朝栋梁,行拥兵自重之实。
于朝廷有难之时,坐视不救,置宗庙社稷于不顾,是为不忠;
眼看荆州百姓困苦,仍征兵无度,穷兵黩武,致使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是为不仁;
结党国贼,讨伐忠良,打压清白勤王之士,阻断贤臣北上之路,是为不义;
征发地方兵员,扩充甲士,妄图割据一方,破坏天下一统之局,是为不臣。
此等不忠不仁不义不臣之徒,实为大汉之蠹虫,天下之公敌!
朕虽处淮南,亦闻张羡、桓阶二卿,忠义满怀,素有报国之心。
今特代陛下以发此诏,命尔等即刻举义旗,率义兵,兴大义之名,伐问罪之师,讨伐刘表,以昭天日。
望尔等上下一心,奋勇杀敌,无需后怕,义兵起日,朕当亲率王师,平定荆襄。
若能克成大功,必当黄金台上高坐,待天下有变,裂土封侯,光耀门楣,犹未可尽知也。
诏书至日,即刻起兵,万勿相负,否则十万天兵将至,尔等死期亦至!
陛下所赐摄政传国玉玺,以证此诏,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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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诸葛瑾开始宣读这封诏书,茫然跪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桓阶,面上表情几次变化,眼神越发古怪起来。
这诏书......?
你要说它是天子诏吧,桓阶怎么越听越是一副淮南袁公的口吻?
可你要说它不是天子诏吧,它里面一口一个【朕】字,还盖了传国玉玺,指不定比刘表此前领到的洛阳天子诏还真呢。
可...这叫个什么事啊!
按理说傻子都看的出来,这封诏书分明就是淮南那位大人物,演都不演了,搁着堂而皇之矫诏乱命。
但偏偏就这么一封假的不能再假的诏书,他桓阶得认!
无他!
他前两天刚被张羡强行拉上了贼船,这会子正惶惶不可终日呢,就怕哪天谋反的事发了,被刘表诛了九族。
眼下淮南袁公这样一位强援递来的橄榄枝,他桓阶怎么可能不接?
因此管他这封诏书写的是真是假,至少在长沙地界,或者说荆南三郡,它必须是真的。
这便是他们持之以抗衡刘表的大义!
吾等非谋反,乃奉诏讨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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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思绪不过转瞬之间,未有片刻迟疑,待诸葛瑾念完,桓阶已上前接过诏书,恭恭敬敬下拜行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将军千岁千岁九千岁!
臣,前尚书郎桓阶,领旨奉诏!”
如此顺利的一幕,便是宣读诏书的诸葛瑾都呆愣一瞬,心下暗吸一口凉气。
不由自忖:袁公于南方的威势名望,竟恐怖至此?
要知道就这封诏书的口吻,他诸葛瑾自己宣读之时,都深感汗颜。
暗道袁公这也太着急了,临朝称朕,私发诏书,如此口吻,置陛下于何地?置大汉于何地?
这桓阶当初好歹也曾是御前尚书郎,便不是那等忠义风骨的慷慨之士。
乍闻此等狂悖诏书,哪怕他其实与刘表离心离德,可怎么也得严词推拒一番,以示臣节。
此时的诸葛瑾已经在思谋,一会怎么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以袁公大势相逼晓之以理,借孙权情意相劝动之以情,说服桓阶,以彰显自身本事了。
可他哪里想到,此时此刻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己还没有开口相劝,桓阶也未曾彰显半点士人风骨,直接就跪了?
这......
难道这就是袁公的大势人心吗?天命所归,人心所向,根本不需要劝诱说服,类似桓阶这部分荆州士人,已经默认了袁公临朝称朕,将取天而代之心?
......
比诸葛瑾更加震撼的便是孙权了,诸葛瑾尚且不知桓阶为人,或许还以为他本就是那等毫无风骨的软骨头之辈。
可孙权当初是亲眼看着,在父亲孙坚死后,桓公迎着万军而行,只身入见刘表,讨要孙坚尸身。
其一身风骨,慷慨激昂,连刘表都为之折服,是以将孙坚尸体予桓阶收敛带回。
可是今天......
桓公,你还是仲谋当初仰望的那位带回父亲尸骨的义士?
怎么连你也轻易拜倒在袁术威势之下?
这让情知大哥为袁术压制,如入樊笼不得脱身,家族为袁术利诱,如缚蛛网千丝缠绕。
是以得知自己能有机会暂时脱离袁营往长沙一行,孙权临行前便得了周瑜耳提面命的各项叮嘱。
正打算趁此时机,在孙家的长沙为大哥发展势力,以为将来脱袁之机做准备。
可此情此景,只让孙权惊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桓公已经是长沙之中,对父亲孙坚最为忠义的旧人了,如果连他都是闻袁色变,纳头就拜的话,他孙仲谋还能在长沙发展什么呢?
万一他在长沙刚有所动作,结果被他视为心腹的孙家旧人,转头就把情报卖给淮南,以求进身之阶,岂非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害了孙家上下?
心腹?
小小的孙权心中惨然而笑,如果连桓公都已经不能信任了,他在长沙又还能相信谁呢?
袁公威势,竟至于斯?
公瑾,我们真的还有脱身之日吗?大哥,有没有可能你继续安心当他的义子,才能保住我孙家上下呢?
......
桓阶不知道,他面对这样荒诞狂悖的天子诏,毫无犹豫二话不说的一跪,使袁公之威势,深深震撼在诸葛瑾心头。
使孙家诸兄弟之中,唯一能理解孙策,帮助孙策的孙权,也渐渐倒向了吴夫人与其他兄弟的立场。
可对桓阶而言,这只是他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
毕竟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刘表忽然就要自荆南三郡调兵,张羡为图自保不得不反。
而这不得不反四字便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还没准备好!
这也是自上次他与张羡在暗室密谋至今,已过去一段时日,荆南三县却迟迟未反的原因。
张羡眼下能彻底掌控的只有长沙一郡,另外的零陵、桂阳两郡的太守,虽然是张羡旧部。
可谋反这等掉脑袋、诛九族的大事,也不可能张羡书信了喊一声: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诸公随我举大计,死国可乎?】
然而两郡太守就跟个愣头青一样,不管不顾跟着他谋反吧?
像谋反这等大事,此前没跟两郡太守提前商量,将事情准备周全。
此时突然就要叫他们同举义兵,零陵、桂阳的两位太守显然不能仓促决断。
毕竟眼下明显刘表势大,谋反恐难成功,你张羡遭受刘表忌惮想要除之,已经没有退路,他们却未必没有保全自己的机会。
拖延至今的这段时日,便是张羡在利用自身影响力,于书信中痛陈利弊。
大抵就是些商量事成之后的利益分配于条件,摆明自家优势与刘表的劣势,给予他们能打赢的信心,以说服他二人起兵的过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任谁也没想到突然就到了要谋反的地步,其实按张羡的计划,他原本是还需要几年时间慢慢准备。
一点点利用自身在荆南三郡的影响力与旧部,蚕食架空三郡大权,暗蓄兵甲,积蓄武备,说不定连附近的武陵郡也能拉入联盟。
届时一朝发难,定教刘表焦头烂额,措手不及。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哪里想到刘表居然抢先动手发难,且时机比张羡的准备早了数年。
眼下只得暂且以各种理由拖延给付兵力,以拖住刘表的征兵调令,一面张羡不断书信零陵、桂阳二县太守,责令他们同盟起兵。
然而二郡太守一面是张羡旧部,一面又畏惧刘表威势,始终犹犹豫豫,却把他桓阶给害惨了。
他此刻对张羡真是失望透顶,你说你那天言之凿凿的说要谋反,我也给你定下了计策,那便即刻动手啊!
要是真觉得准备不周全,还不是谋反时机,那便暂且隐忍,交出兵权。
结果当下反又不反,忍又不忍,进退失距,真教桓阶近日来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天谋反事发,刘表在长沙的大将黄忠就带兵杀进来了。
惊惶至此的桓阶,今见此天子诏,怎不如见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五体投地,跪迎大将军王师?
因为他知道,有了这封天子诏,原本就犹犹豫豫的桂阳、零陵太守,将彻底倒向他们的老上司张羡。
不是因为天子诏的大义,而是这封天子诏背后所代表的大势!
若得袁公相助,他们与刘表之间的成败胜负,便攻守易形了。
......
长跪一礼,双手如获至宝般捧起这封天子诏,桓阶起身看向诸葛瑾与孙权,都不用他们吩咐下一步的计划该怎么办。
桓阶便已主动开口,谓之曰:
“不必多言,大将军之期望,尔等之来意,我已尽知。
眼下时间紧迫,事不宜迟,长沙已显风雨欲来之势,左近尚有那逆贼刘表的大将黄忠窥伺在侧。
你们即刻换一身行头,扮作我府上小厮,我这便带你们去见张羡太守。”
诸葛瑾\孙权:“......”
二人茫然对视一眼,眼底皆有古怪之色。
到底你是袁氏忠良,还是我们是袁氏忠良?
怎么积极性这么高,感觉你比我们还着急呢?
正常的流程不应该是我们来说服你,然后告诉你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吗?这怎么还反客为主,给我们安排上了?
不过他二人来见桓阶,本就是为了能方便见到太守张羡,眼下桓阶主动帮忙,虽然仓促了些,可也没有拒绝之理,自然应下。
......
未几,诸葛瑾与孙权扮作小厮,很快便在行色匆匆的桓阶引领之下来之太守府。
当真正见到那位他们此行风尘仆仆而来,只为寻觅的太守张羡之时,二人皆心下一惊。
盖因此时在他们眼前的张羡,目眦黧黑,神色憔悴,已现形容枯槁之相。
见到桓阶过来,张羡才像是提起了些许精神,无奈谓之曰:
“桓公又来催我?莫急,莫急,他们已有动摇之意,再给我些许时间......”
他说着惊见桓阶来与他商量大事之时,竟未曾屏退左右,居然带着两名小厮就径直而来。
张羡大惊失色,这一刻在他的脑海中不知泛起了多少念头,神色骤然阴沉。
“桓公这是何意?”
不料桓阶朗声而笑,“府君,您今日忧思操劳,已生了心病,阶带药方来医你。”
“故弄玄虚,我若出事,你也......”
没等张羡说完,桓阶便轻笑着打断了他,“此非谈事之所,府君请往当日暗室一行。”
张羡神色一怔,似乎也没觉得桓阶带两个文弱小厮就能威胁到他,反而想看看桓阶今日葫芦里的到底卖的什么药。
略一沉吟,他微微颔首,“如此也好。”
待一行人起身往暗室行去之时,张羡见桓阶居然还把这两个小厮带在身侧,没有丝毫避讳之意。
心底疑窦丛生,打量三人的眼神越发古怪起来。
待到暗室大门关上,此地烛火昏黄,张羡再忍不住发问。
“桓公,你今日此举,究竟为何?”
桓阶只轻笑间,将他方才领了得天子诏递还给诸葛瑾,俯身下拜长跪。
“府君,既见天使,还不行礼?
奉诏讨贼,就在今日!”
张羡:“???”
天使?就这个小厮?
哪有天使驾临要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还奉诏讨贼?洛阳的天子诏都给刘表去了,哪轮得到我这小小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