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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从袖中取出个小香囊："这是我昨儿做的，里头搁了薄荷脑，提神醒脑。三爷带着，若一时想不出句子，闻一闻也好。"
贾环接过香囊，那缎面还带着晴雯的体温。他忽然想起那夜看见的汗巾，心中微动，却只道了声谢，将香囊系在腰间。
穿过竹桥，远远听见藕香榭传来笑语。
贾环整了整衣襟，刚要上前，忽见假山后转出个人影。
"环弟…你也来了？"
贾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箭袖，腰间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随风飘动，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贾环只好拱手行礼："宝二哥。"
贾宝玉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在那雨过天青的衣裳上停留片刻，忽然笑道："这颜色衬你。只是诗会重在心意，不在衣着，环兄弟未免太郑重了。"
贾环听出话中带刺，却不恼："宝二哥教训得是。只是三姐姐盛情相邀，自当不敢有丝毫懈怠。”
"哦？"贾宝玉挑眉，"我原不知环兄弟与姐妹们这般亲近了。"
他说着径自往藕香榭走去，将贾环晾在原地。
贾环深吸一口气，晴雯给的香囊传来清凉气息，让他心神稍定。
他缓步跟上，听见榭中传来林黛玉清越的声音："...今日就以菊为题，五言七言不限..."
掀帘进去，只见三春并林黛玉围坐在一张黄花梨大案旁，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并几盆金菊。
探春最先看见他，起身笑道："环弟来了！正说要派人去催呢。"
惜春抿嘴一笑："三哥哥如今在宫里当差，自然比我们这些闲人忙些。"
迎春温婉地点头示意，林黛玉则抬眼望来，那双含情目在贾环身上停留一瞬，轻声道："环三哥请坐。"
贾环向众人行礼，在末座坐下。
案上己备好笔墨，砚台里墨汁新研，泛着乌亮的光泽。
贾宝玉早在他对面坐下，正把玩着一支湘妃竹管狼毫笔："林妹妹方才说以菊为题，我倒想起一句'满园花菊郁金黄'..."
"宝二哥且慢。"林黛玉轻摇团扇，"既是诗社，总要有个章程。今日我做东，规矩由我定……
每人先作一首，不拘格律，但要有新意。若与前人重复，可是要罚的。"
贾宝玉讪讪地放下笔："林妹妹越发严苛了。"
探春笑道："正是这话。前儿宝二哥那首《秋夜即事》，分明有半句是从欧阳永叔那里化来的。"
众人笑作一团，唯贾环安静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砚台边缘。
林黛玉眼尖，团扇一指："环三哥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己经有了佳句？"
贾环抬头，正对上林黛玉探究的目光。
他轻咳一声："不敢。只是想起李义山有咏菊诗云'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怕犯了重复的忌讳。"
林黛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环兄弟竟也读李义山？"
她忽然来了兴致，"我最爱他那首《锦瑟》，只是太过哀婉。今日既然咏菊，不如我们各作一首，再互评优劣如何？"
贾宝玉皱眉："林妹妹，环三弟只是来凑个数罢了，何必让他也作诗呢……"
"宝二哥多虑了。"贾环平静地打断他，"虽不敢与林妹妹比肩，但作诗并非难事。。"
林黛玉拍手笑道："那就好！就这么定了。以一炷香为限。"
侍书点上香，众人各自沉思。
贾环提笔蘸墨，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读的李商隐《菊》："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
那诗中孤高傲世的意境，与眼前金菊何其相似。
他略一沉吟，笔下己现出数行：
"不与春风争艳阳，自甘篱落傲秋霜。
一从陶令催更后，千古高风谢打赏。"
在红楼世界待久了，贾环自觉有了点诗才。
抬头却见贾宝玉正盯着他的诗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区区庶出…真是惹人厌！
总觉平日里，本来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如今却多了个不速之客……
一只讨厌的苍蝇混了进来。
香将尽时，众人陆续搁笔。
林黛玉先读了迎春的"金蕊流霞",
又评了探春的"瘦影摇秋",
轮到惜春时笑道："西妹妹年纪最小，诗却最老成。这'孤标傲世偕谁隐'一句，倒像是替我写的。"
最后拿起贾环的诗稿，林黛玉细细读了两遍，眼中讶色更甚："环三哥此诗...颇有创新之意。"
她指着"自甘篱落傲秋霜"一句，"这一转尤其妙，将菊之品格托出新价位，又不落时代。"
贾宝玉忽然插话："林妹妹，我这首如何？"
说着将自己的诗稿推过去。
林黛玉扫了一眼，淡淡道："宝二哥的'满园花菊郁金黄'固然工整，只是..."
她顿了顿，"这起句似乎与白乐天的'满园花菊郁金黄'一字不差？"
贾宝玉脸色一变："这..."
"该罚！"探春拍案笑道，"宝二哥素来自诩诗才，今日竟犯了这等错误。"
惜春也笑："按社规，罚酒三杯！"
侍书早备好了菊花酒，斟满递到贾宝玉面前。
贾宝玉讪讪地接过，连饮三杯，脸上己见红晕。
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贾环的诗稿，忽然道："环兄弟此诗虽好，却似有出处。我记得前人咏菊，多有类似句子..."
贾环不慌不忙："宝二哥说得是。咏菊诗自古多有，小弟不过拾人牙慧。倒是'不与春风争艳阳'一句，确是小弟拙见。"
林黛玉点头："正是这话。咏物诗贵在出新，环兄弟这句将菊不与群芳争春的品格写出，正是妙处。"
贾宝玉被噎得说不出话，又饮了一杯。
这时忽听榭外传来贾政的声音："你们姊妹在此做甚？"
众人慌忙起身。贾政负手而入，目光在案上诗稿扫过："哦？在起诗社？"
探春忙道："回老爷，今日林姐姐做东，邀我们赏菊作诗。"
贾政点点头，随手拿起一张诗稿……
正是贾环那首。
他细细读罢，竟露出几分赞许："这诗...是你作的？"
贾环垂首："回老爷，是儿子拙作。"
贾政又看了一遍，忽然道："「自甘篱落傲秋霜」...不错。明日来我书房，有几篇文章与你讨论。"
说罢放下诗稿，转身离去，留下满室愕然。
贾宝玉脸色煞白，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该死的庶出！
林黛玉最先回过神来，团扇掩口轻笑："环三哥今日倒是拔头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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