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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榆木车轴碾过龟裂的土块，车辙里扬起的细尘扑在刘婉容打补丁的裤腿上。
她第三次摸向空瘪的布袋，指腹蹭过粗麻布时沾了些发霉的玉米面渣，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嘬了嘬。
林雨乔踮脚往独轮车筐里探，三根沾着泥的胡萝卜正挨着林敬贤磨破的千层底。
她摸到车把上缠的草绳，借着颠簸的力道悄悄把意识沉进空间——昨夜种的茄子己经涨破青皮，水灵灵地趴在黑土垄上。
"宝啊，给爷爷捶捶腿。"老人忽然抬高嗓门，布满茧子的手掌重重拍在车辕上。
正盯着林雨乔背影的王逸尘吓得一哆嗦，嘴里叼着的草梗掉进衣领里。
林雨乔转身时，两根紫皮茄子从她打着补丁的衣襟下摆滚出来。
张秀珍眼疾手快用围裙兜住，指尖触到茄子蒂上凝着的水珠时愣了愣——这季节哪来的晨露？
"前头崖柏树下歇脚！"李凌云抹了把脖颈上的汗，青铜色的皮肤沾了草木灰，像抹了层哑光的釉。
他卸车轭时多看了两眼张秀珍怀里的茄子，磨出毛边的袖口扫过车架，蹭掉块干涸的泥巴。
刘婉容摸出半块火石，颤巍巍的手腕忽然被林雨乔托住。
小丫头袖口钻出几根碧绿的豆角，藤蔓似的缠上老人皴裂的手背。"奶奶用我的火绒嘛。"绒草团里裹着块松脂，遇火就蹿起半尺高的金苗。
铁锅支起来时，赵焕新正躺在十丈外的土坡后揉肚子。
他鼻尖忽然抽动两下，恍惚看见二十年前赶集时见过的芝麻糖画，那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混着油腥气，勾得他肠子打了个死结。
林雨乔蹲在林敬贤两腿间捣蒜，石臼里溅出的汁水染黄了老人磨破的裤管。
她借着转身拿盐罐的功夫，把空间里热乎的煮鸡蛋塞进张秀珍围裙口袋。
铁锅里的茄子炖豆角咕嘟冒泡时，李凌云忽然从褡裢里摸出个油纸包。
"前日过乱坟岗捡的。"他抖开油纸的动作像在拆地雷，半凝固的猪油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
林雨乔舀猪油时瞥见对方虎口结痂的咬痕——那分明是饿极了啃的牙印。
刘婉容捧来的粗陶碗缺了三个口，盛上饭菜倒像描了金边的云霞。
榆钱饼撕开时带起的热气惊飞了落在独轮车上的麻雀，李凌云的喉结上下滚动三回才敢咬下第一口。
豆角的清甜混着猪油香在他舌尖炸开时，这个铁塔似的汉子突然红了眼眶。
林雨乔额头抵着林敬贤的旧棉袄假寐，实则正盯着空间里新结的西红柿。
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嗡鸣声里，她听见张秀珍把最后半块饼掰成三份，碎渣也没舍得掉地上。
暮色像掺了灶灰的糨糊，把西边天空刷成暗褐色。
赵焕新第无数次伸长脖子张望时，王逸尘正用豁口的瓦片刮裤腿上干结的泥。
瓦片突然被什么黏住似的滞在膝头——风里飘来股勾魂的焦香，混着油渣在铁锅里跳舞的滋啦声。
二十步开外的土沟里，几株野苋菜突然无风自动。
沾着油星的枯叶从沟底飘上来，打着旋儿贴在了赵焕新露出脚趾的草鞋上。
油星子在暮色里炸开金花，王逸尘的喉结上下滚了三回才咽下口水。
他抬脚踹在赵焕新腿弯："装什么鹌鹑，去讨碗汤喝！"
赵焕新踉跄着扑到铁锅前，正撞见李凌云用榆树皮削的筷子夹起最后一块茄子。
那茄肉裹着琥珀色的油汁，颤巍巍悬在碗沿上，映得他眼珠子都泛了绿光。
"焕新叔来得真巧。"林雨乔忽然从林敬贤胳肢窝底下钻出来，脑门还沾着半片蒜皮，"昨儿土地公托梦说啦，这锅灶火气大得很，做亏心事的人沾了要烂舌头。"她说话时故意把陶勺在锅底刮出刺耳声响，惊得赵焕新倒退两步踩了自己裤脚。
王逸尘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三角眼扫过张秀珍鼓囊囊的围裙口袋。
那里头分明裹着半块榆钱饼，面香混着猪油味勾得他肠子首抽抽。"小丫头片子还学会装神弄鬼了？"他伸手就要掀锅盖，腕子却被李凌云铁钳似的手掌扣住。
"福宝说的在理。"刘婉容突然颤巍巍举起豁口碗，里头残存的汤汁晃出个油汪汪的月牙，"上回老张家偷摸往井里撒香灰，当晚就窜稀窜得下不来炕。"她布满翳的眼珠转向王逸尘时，倒比锅底的火星子还亮几分。
王逸尘后颈突然凉飕飕的。
他想起昨夜路过乱葬岗时，确实看见林雨乔蹲在土包后埋什么东西。
那青白色的布条在月光下飘着，活像城隍庙里判官手中的勾魂索。
"轰——"
锅底爆开的火星子惊飞了树梢的乌鸦，张秀珍趁机把最后半勺菜汤泼在车辙印里。
暗褐色的泥地上浮起层油花，赵焕新跪在地上扒拉时，正对上林雨乔笑出的小虎牙："当心土地公揪耳朵哦。"
暮色彻底吞了天光时，李凌云把火堆拨亮了些。
林雨乔缩在林敬贤怀里数星星，耳朵却支棱着听风里的响动。
王逸尘磨牙的声响混在夜猫子叫里，像钝刀在磨刀石上蹭来蹭去。
"这丫头怕是仙女转世。"张秀珍用草茎剔着牙缝，忽然从围裙里摸出个温乎的煮鸡蛋，"你们瞧这蛋壳上的云纹——"她举到火光前的手突然顿住，蛋壳上细细的金线竟拼成个盘腿打坐的小人儿。
刘婉容"哎呀"一声跪坐起来，摸出贴身藏的桃木梳就要给林雨乔篦头。
老榆木车轴突然"咯吱"响了两声，车辕上不知何时落了只通体雪白的猫头鹰，琥珀色的眼珠正盯着王逸尘藏身的土坡。
林雨乔忽然打了个冷颤。
她空间里的西红柿不知何时裂了道口子，鲜红的汁液渗进黑土，转眼就凝成血痂似的硬块。
远处传来野狗撕咬的动静，混着王逸尘刻意压低的咒骂，在夜风里拧成股腥臊的麻绳。
当最后一点火星湮灭在露水里时，王逸尘正用豁口的瓦片刮鞋底。
泥块簌簌落下的声音里，他瞥见三个黑影从乱葬岗方向摸过来，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三条吐信的蛇游过龟裂的田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