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枯井裂了三道缝,老槐树耷拉着焦黄的叶子。
林雨乔蹲在门槛上数蚂蚁,往日黑压压的蚁群如今只剩零星几只,在滚烫的泥地上慌慌张张地打转。
"宝啊,该走了。"林敬贤用草绳把豁口的陶罐捆在背篓上,干裂的嘴唇沾着谷壳。
林雨乔盯着林敬贤腰间晃荡的葫芦,那里本该装着全家最后半升糙米,现在轻飘飘地拍打着补丁摞补丁的裤腿。
逃荒队伍像条奄奄一息的蛇,歪歪扭扭爬过龟裂的田地。
林雨乔的布鞋早就磨穿了底,脚掌被晒得发烫的砂石烙出水泡。
她听见前面张秀珍家的小娃哭了两声就没了动静,像被掐住脖子的病猫。
"爷爷吃。"林雨乔把攥了一路的榆树皮饼子掰成两半,粘着泥巴的手指头悄悄把大半边塞进林敬贤的包袱。
这饼子还是昨儿半夜林敬贤摸黑爬老榆树剥的皮,粗糙得划嗓子。
林敬贤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背篓里陶罐撞得叮当响。
林雨乔踮脚去拍他佝偻的背,摸到凸起的肩胛骨硌得手心发疼。
前头传来骚动,有人扑倒在滚烫的土路上,扬起的面孔糊着黄土,分不清是王叔还是李伯。
残阳把破庙的断墙染成血色时,林雨乔摸到庙后找水。
干涸的放生池底结着盐霜,她扒开枯黄的蒿草,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
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时,她恍惚看见爷爷藏在床底的观音像泛起金光。
再睁眼时燥热变成了清凉的水汽,林雨乔呆呆望着眼前翻涌的麦浪。
十步见方的田垄泛着油亮的光,溪水在阡陌间叮咚流淌,空气里浮动着新麦的甜香。
她哆嗦着掐了把嫩绿的麦苗,指尖立刻渗出青汁。
"宝丫头!"林敬贤沙哑的呼唤惊得林雨乔跳起来,掌心还粘着片麦叶。
她慌忙应声时发现那截麦苗正在眼前疯长,眨眼间抽出了细碎的穗子。
庙墙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可田垄边的日头分明才挪了半寸。
林雨乔趴在麦穗堆里打了个滚,麦芒扎得手背痒痒的。
她盯着田垄边那株野山枣,方才还青涩的果子这会儿己经泛起红晕,藤蔓在眼皮底下像蛇似的扭着往上蹿。
庙墙外的梆子声又响了两次,可空间里的日头还挂在树梢头。
"五倍!"她突然蹦起来,把刚摘的麦穗和庙里捡的枯枝并排摆在地上。
外头的枯枝被晒得发脆,里头的麦穗却沉甸甸压弯了茎秆。
小丫头掐着指头算,外头敲三更梆子的工夫,这里麦子都熟了三茬。
溪水凉丝丝地漫过脚踝,林雨乔兜着衣摆捞鱼。
银鳞小鱼刚碰到粗布衣料就甩着尾巴化成水珠,倒是岸边野薄荷蹭过手腕时,辛辣的香气真真切切地钻进鼻孔。
她突然抓起块土疙瘩砸向麦田,看着新苗从砸出的坑里蹿出来,眨眼间又金黄一片。
"宝丫头莫不是掉井里了?"张秀珍的大嗓门惊得林雨乔一哆嗦,掌心攥着的麦穗差点洒了。
眼前突然天旋地转,破庙潮湿的霉味呛进喉咙,她踉跄着扶住斑驳的供桌,看见自己影子还斜斜地映在方才摔倒的青石板上。
张秀珍挎着个豁口竹篮凑过来,篮底躺着几根发蔫的灰灰菜:"小脸煞白的,饿坏了吧?"她粗糙的手掌贴在林雨乔额头上,带着晒干的艾草味。
林雨乔死死攥着衣角,里头兜着的麦穗正隔着粗布往她肚皮上钻热气。
"给张婶吃。"林雨乔突然掏出把金灿灿的麦粒,话出口才惊觉不妥。
逃荒路上谁见过这般饱满的新麦?
张秀珍眯缝的眼突然瞪得滚圆,枯黄的手指悬在半空首打颤。
老槐树的影子鬼似的爬上供桌,林雨乔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突然捂着肚子哎哟一声:"是前日路过晒谷场捡的,藏在裤腰带里都硌青了。"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想咬舌头,哪个晒谷场能剩下这般好麦子?
林敬贤的咳嗽声恰时从庙门口传来,林雨乔趁机钻出张秀珍的臂弯。
怀里的麦穗贴着心口发烫,她摸到爷爷的葫芦瓢时指尖都在抖。
清凌凌的溪水声忽然在耳畔响起,可低头只见瓢底晃着半汪浑水。
"喝口润润。"林敬贤把葫芦往她嘴边送,袖口露出的腕骨凸得像要戳破皮。
林雨乔突然想起空间里疯长的野莓,红艳艳的果子这会该熟透了。
她咕咚咽下带着土腥味的水,眼前却晃过张婶狐疑的眼神。
夜色漫上来时,林雨乔缩在林敬贤怀里数星星。
破庙漏风的窗棂外,张秀珍正跟几个妇人比划着什么,枯瘦的手指在月光下像极了庙里那尊断手的菩萨像。
林雨乔偷偷往嘴里塞了颗麦粒,甜津津的汁水刚漫开,太阳穴突然针扎似的疼起来。
"宝啊,睡吧。"林敬贤用草帘子盖住她发颤的膝盖。
林雨乔盯着供桌上将熄的油灯,那点火光在她瞳孔里忽地炸成漫天星子。
掌心还粘着麦壳的碎屑,可眼皮沉得像是压了块磨盘。
远处传来野狗的呜咽,混着空间里潺潺的溪水声,渐渐分不清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