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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府正厅内，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撤去席面，换上清茶。
蒋先生端起茶盏，轻轻吹开茶沫：“明岁春闱，可有成算？”
程满：“学生不敢妄言把握，唯有竭尽全力。”
“以你的才学...”蒋先生微微颔首，“想来不是难事。”
蒋夫人笑吟吟地命人取出一张红笺，往程满跟前推了推：“我特意请人择了两个上好的日子，一个是重阳过后的九月初十，一个在十月，你瞧瞧哪个合意？”
茶香突然变得有些滞重。
程满指尖在膝上微微收紧：“师母，学生斗胆...想等春闱后再议婚期。”
“什么？”蒋夫人脸色大变。
蒋先生也沉下脸来：“秋闱前不是说定了？待你中举便完婚？”
程满起身深揖：“因春闱在即，学生恐分心他顾。若能金榜题名，再风风光光迎娶玉珍，岂不两全？”
他喉头微动，那句“若玉珍等不及，便可另择良配”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学生只是....不愿委屈了玉珍。”
“傻孩子，玉珍怎会委屈？师母知道你上进。等你们成了亲，她正好留在秦州替你照应家事。亲家年岁渐长，有玉珍帮着打理内外，你也好安心应试不是？”
蒋夫人生怕婚事有变，极力劝说。
蒋先生却面有愠色，把茶盏重重放下，道：“每次说起亲事，你都推三阻西，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目光如炬盯着程满，“还是...你觉得我蒋家如今配不上举人老爷了？”
程满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先生。”
他撩起衣就要跪下，蒋夫人连忙拦着，对蒋先生嗔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就行了，让他跪什么？”
蒋先生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程满拱手道：“学生岂敢忘恩？只是...”
“那就行了，”蒋先生拿过红纸，在九月初十的日期上点了点，“回去跟亲家母说，九月初十完婚。”
程满心情郁忿，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蒋家大门。
“少爷？”小龙....也就是大柱，跟在身后，“可是哪不舒服？”
程满摇摇头，一句话不说。
方才小春出来替玉珍送别，给带了几句话，他也没听进心里去。
大柱偷摸着跟小春打听，也没问出什么来。
小春气哼哼的回到后院，玉珍正在绣嫁衣。
见状笑问道：“谁惹你了？”
“没谁惹我。”她看着窗外昏沉的天色，太阳己经完全下山了。
“小姐，你怎么不点灯？”
“还看得见，点灯做什么。”
大红嫁衣衬得玉珍脸红扑扑的，表情恬静，是个十分幸福的待嫁娘。
小春又想起程满失魂落魄的模样，恨恨的说：“小姐，老爷门生众多，怎的偏就挑了个没根基的？我看通判家....”
“住口。”玉珍低喝，“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要是你不愿意跟我去程家，明儿我去同母亲说，让她换个人跟着就是。”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愿意跟着你去程家了？”小春委屈的眼泪落下，“我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看程举人没把小姐放在心里，老爷夫人定了婚期，他还满脸不情愿。
她是替小姐抱不平啊。
玉珍轻叹一声，道：“那你就别说这些混话。”
“小姐，我只是看程举人对此事不甚上心，所以才...”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玉珍冷着脸，“去点灯吧，对了，到厨房要碗冰饮来。”
小春抹着眼泪去了。
玉珍坐在黑洞洞的闺房里，想着方才小春的话，不由喉咙发苦。
程满枯坐在书桌前，案头摊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大柱轻手轻脚的进来添灯油，见他发着楞，问道：“少爷可是困了？要不早点歇着吧？”
“不用。”程满双手搓了搓脸，“这里不用你了，下去歇着吧。”
“少爷，我还是陪着您吧？”
“不用，”程满拿起书本，“下去吧。”
大柱无奈，只得轻轻退出。
程满坐在椅子上，月光漫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让大柱有种，他十分孤清凄凉的错觉。
许氏得知蒋家己经定下婚期，自然没有什么说辞。
当即风风火火地，带着小葫芦和来娣张罗着婚事。
现做新郎喜服是来不及了，她便请了城里最有名的裁缝来，除了给程满量身，家里的每一个人也都做了一套新衣，等吉日那天穿。
程满兴致不高，站在屋子中央，任由裁缝摆布。
裁缝走后，来娣端了茶水进来。
“小满，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她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这是怎么了？”
程满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没事。”
来娣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轻声道：“你....不满意亲事？”
“没有。”程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如果...你不想娶...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程满垂眼看着茶盏里的水。
半晌，他才低声道：“……不能反悔。”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为什么？”来娣急道：“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
“来娣，我不能毁了玉珍的一生。”程满眨了眨晦涩的双眼，“她一个女子，不容易...”
“那你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成全她？”
来娣不自觉的提高音量。
自从知道程满的婚期，她也跟着烦躁起来。
不过，她把这种情绪归结为：希望程满娶到更好的姑娘，而不是在被半胁迫下，娶了玉珍。
“来娣，这事你别管了。”程满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笑问道：“你呢？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可有中意的儿郎？若是有，我让娘找好媒人给你说合。”
来娣的脸顿时腾的红了，“正说你的事呢，怎么突然扯上我。”
“我是说真的，”程满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山刨洞挖土，一起拼尽全力活下来的姑娘，“来娣，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别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耽误了大好年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