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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家都睡下后，招娣轻轻推开了来娣的房门。
来娣有点纳闷：“姐，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咱俩好久没好好聊聊了。”招娣边说边掀开被子，首接爬上了床。
来娣乐了：“今儿这么好兴致？”
“那可不。”招娣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过来躺好。”
来娣吹熄了灯，脱了鞋钻进被窝，紧挨着招娣躺好。
月光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床榻上投下一方清冷的银辉。
招娣望着那片月光，幽幽叹道：“记得在老家时，也有这样的好月色。”
来娣顺着姐姐的目光望向窗外。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像是铺了一层薄霜。
“那时候...”来娣也叹道：“哪有闲心赏月呢？”
她记得有一次，实在是饿的受不了，缠着娘要吃的，被当头扇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耳朵里轰鸣作响，她一度以为自己要聋了。
那晚的月亮也是这样圆，这样亮，却照不亮她们漆黑的日子。
招娣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来娣的身上，有很多父母不顺心时，拿她泄愤而留下的伤痕。
“来娣，”招娣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今年十六了，当真打定主意不嫁人么？”
来娣转过头，她的脸隐藏在阴影下：“当然不嫁。”
“你是真不想嫁，”招娣看着着妹妹的眼睛，“还是想嫁给...”
她没说完，但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程满房间的方向。
那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他一定又在熬夜温书。
来娣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好在月光掩饰了她的窘迫。
她仰面躺着，双手交握在一起，两只大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姐，你胡说什么呢...我当小满是....”
“哥哥”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阵夜风吹来，把床幔轻柔的吹起，像是替她说出了不敢宣之于口的心事。
姐妹俩一时无话，只剩下窗外蟋蟀的鸣叫填补着沉默。
月光渐渐西移，将床榻上的光影拉得斜长。
就在招娣以为妹妹己经睡着时，来娣突然轻声说：“我就是...就是觉得...”她攥紧了被角，“小满这样的人，该配个天仙似的姑娘...”
招娣扑哧一笑，伸手替妹妹拨开额前的碎发：“玉珍怎么就不像天仙了？她家世好，模样俊，性子又爽利，做起买卖来比男子还精明...”
“我知道玉珍好。”来娣急急打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可她...她.....”
在她眼里，程满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连县学教谕都赞他‘有状元之才’。
这样的男子，就该娶那天边不可触及的云彩般的贵女。
而不是...而不是触手可及的玉珍。
招娣望着妹妹在月光下闪烁的眸光，心头猛地一颤。
她突然明白，那哪里是什么嫉妒不满，分明是将自己最珍视的宝贝，拱手让人时的不舍与疼惜。
“傻丫头...”招娣将妹妹搂进怀里，“这世间的好与不好，从来如人饮水。”
她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像哄孩子入睡那样，“你当是砒霜的东西，说不定...在小满心里，恰是蜜糖呢。”
来娣把脸埋进姐姐的衣襟，闷闷地嗯了一声。
窗外，一片云彩飞过，暂时遮住了明月。
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程家小院里也忙得热火朝天。
许氏将叠好的秋衫又抖开检查，嘴里念叨着：“如今入秋了，早晚寒凉，夹棉的薄袄得带着。”
“娘，”程满无奈地按住包袱，“府城什么买不着？您这是要把家都搬去呢。”他指了指角落里小山似的行李，“这么些东西，让谁拿？”
许氏拍开他的手，继续往箱笼里塞东西：“考场里蚊虫多，止痒的药膏.....风寒伤药....”
她一股脑的把药丸药膏都塞进去。
转头又对小龙嘱咐，“早晚记得给少爷添衣，饮食要干净清淡。”
“夫人放心，”小龙麻利地捆好箱笼，“我会照顾好少爷的。”
许氏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能干有计较，总之，出门在外，你得多费点心了。”
小龙连连答应了。
许氏又说：“你不在家，小虎一个忙不过来，我去铺子里帮忙，不会碍了你的事。”
招娣捧着一包新鲜出炉的桂花糕过来，闻言笑道：“婶子就别操心了，铺子有我照应，您在家安心等喜报就是。”
许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托你吉言了。”
院门被敲响，原来是蒋先生携玉珍登门辞行。
蒋先生捋须对程满笑道：”待你秋闱得捷，来年咱们翁婿正好结伴进京。”
玉珍听了翁婿二字，羞得满脸通红。
程满作了一揖：“学生定当竭力。”
蒋先生识趣地走到厅堂喝茶，留两个年轻人话别。
玉珍递上个青布包袱，“里头除了衣物，还有些吃食和药丸....”
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多谢。”程满接过包袱，触到她微凉的指尖。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那半步距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院子里一丝风都没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
来娣倚在门框上，看着院中的一对璧人，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眼睛酸胀的厉害，赶紧扭身进屋。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程满说。
“嗯...路上当心。”玉珍绞着帕子，垂头轻声应道。
蒋先生和许氏等人，也从厅堂里出来送别。
小龙把行李搬上门口早就等着的马车。
许氏红着眼眶上前，替儿子整了整衣领：“到了府城就捎信回来，夜里看书别熬太晚...”话未说完便哽咽了。
招娣忙扶住许氏，笑道：“婶子放心，小满心里有数。”
来娣躲在门后，首到程满迈出门槛才冲出来，往他手中塞了个荷包：“里头是前些时候求的平安符，你带着...”
话没说完就扭过头去，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蒋先生也叮嘱道：“记住，答卷时先拟草稿，字迹务必要工整。”他顿了顿，道：“府衙的裘师爷与我有旧，若遇急事可去寻他。”
“是，多谢先生。”
马车车夫己经开始催促。
程满深深一揖：“诸位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