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 爪痕渐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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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带着初冬特有的干冷和锐利,蛮横地灌进巷子,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扑打在斑驳的墙壁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刘明缩着脖子,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依旧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他怀里揣着刚从学校领到的贫困生补助金——几张薄薄的、带着油墨味的纸币,分量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这是他和母亲接下来一周的口粮钱。
他推开家门,冰冷的铁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呻吟。一股混合着淡淡中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炉火还燃着,微弱的暖意艰难地与屋内的寒意抗衡。母亲张秀兰坐在靠墙的旧藤椅上——那是父亲生前常坐的位置。她身上裹着父亲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套,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椅子里,显得更加瘦小枯槁。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完全缩成一团,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屋角。
刘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屋角,那个铺着旧毛巾的竹篮旁边,墨雪正沉浸在一场与假想敌的激烈搏斗中。它小小的黑色身体伏低,尾巴高高翘起,尾尖神经质地快速摆动,琥珀色的大眼睛死死盯住前方——那是半片被风吹进来的枯黄落叶。它后腿蓄力,猛地向前一扑!小爪子带着凌厉的风声拍在落叶上!枯叶瞬间被拍飞,打着旋儿飘远。墨雪立刻追上去,又是一扑!它把落叶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翻滚、扑咬、用小爪子不停地拍打拨弄,喉咙里还发出低低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呜呜”声,玩得不亦乐乎。那西只雪白的小爪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快速移动,像西团跳跃的小雪球。
张秀兰的目光,就那样长久地、一眨不眨地落在那个翻滚扑腾的黑色小毛团身上。她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眼神深处沉淀的悲伤也并未消散,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坚硬麻木,似乎被眼前这充满原始活力的景象,悄然融化了一层坚冰。她的眼神不再空洞地投向虚无,而是有了一个清晰的、活生生的落点。那目光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灵魂被短暂吸引的专注,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层下悄然流淌的暖意?
刘明的心轻轻一颤。他放轻脚步,没有打扰这难得的宁静画面。他走到炉子旁,添了块煤,让炉火燃得更旺些。锅里是空的。米缸也见了底。他必须立刻去买米。
“妈,”他走到藤椅边,声音放得很轻,“我去买点米,很快回来。”
张秀兰的目光终于从墨雪身上移开,缓缓转向刘明。她的眼神有些迟缓,像蒙着一层薄雾。她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然后,她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依旧在跟枯叶搏斗的黑色身影上。
刘明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他看了一眼玩得正欢的墨雪,小家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他不再耽搁,转身快步出了门。
寒风立刻裹挟了他。刘明裹紧衣服,顶着风朝巷口的粮油店小跑而去。每一步都带着急切,家里只有母亲和墨雪,他必须快去快回。
就在刘明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的同时,一阵更猛烈的穿堂风,如同不怀好意的幽灵,呼啸着从巷子另一头灌了进来!
“哐当!”一声脆响!
刘明离开时只是虚掩着的屋门,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风猛地撞开!门板狠狠拍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屋内的宁静瞬间被撕碎!
正玩到兴头上的墨雪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浑身炸毛!“咪嗷!”一声凄厉的尖叫,它像一道受惊的黑色闪电,瞬间放弃了枯叶敌人,本能地朝着它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张秀兰坐着的藤椅底下——窜了过去!
然而,更大的变故紧随其后!
那股蛮横的穿堂风不仅撞开了门,更卷起了地上那张轻飘飘的、墨雪刚才还在奋力扑打的枯叶!枯叶像被赋予了生命,打着旋儿,被狂风裹挟着,首首地朝着大开的屋门外飞去!
对于一只刚满月不久、好奇心压倒一切的小猫来说,那张被风吹着“逃跑”的枯叶,瞬间从假想敌变成了必须追回的猎物!恐惧被追逐的本能瞬间压倒!
墨雪琥珀色的大眼睛死死锁定那张飞出门外的枯叶,刚才的惊吓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西只雪白的小爪子在地面上用力一蹬!
“嗖!”
一道黑色的影子,快如离弦之箭,紧追着那张翻飞的枯叶,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大开的屋门,一头扎进了外面寒风凛冽、尘土飞扬的巷子里!
“喵——!”兴奋的叫声被风声扯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
藤椅上,张秀兰被那巨大的撞门声惊得身体一震!她茫然地抬起头,视线里只捕捉到墨雪化作一道黑色残影冲出屋门的最后一瞬!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只猫……跑出去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她混沌的意识上!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和某种无法言喻的焦灼瞬间攫住了她!刘明临走前那担忧的眼神,他反复叮嘱要看好猫的话语,还有这几天……那只小东西在冰冷屋子里笨拙地制造着的那一点点微弱的生气……像无数破碎的镜头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不!不能让它跑掉!外面那么冷!风那么大!它那么小!它会死的!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蛮荒的力量,猛地从她枯竭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压倒了沉重的悲伤,压垮了麻木的疲惫!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呃啊——!”一声嘶哑的、带着巨大惊恐的短促气音从喉咙里挤出!
张秀兰猛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枯瘦的身体因为骤然发力而剧烈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自己!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屋门外巷子里那个小小的、正在追逐枯叶的黑色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她迈开虚浮无力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门口!宽大的旧工装外套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回…回来!”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挤出破碎嘶哑的字眼。她冲出屋门,冰冷的寒风如同无数细针,瞬间刺透单薄的衣物,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未停!她朝着墨雪消失的巷子拐角,踉跄着追了过去!
枯叶在狂风的戏弄下,忽高忽低,打着旋儿向前飘飞。墨雪紧追不舍,小小的身影在狭窄、堆满杂物的巷子里灵活地穿梭跳跃,全然不知危险,琥珀色的眼睛里只有那个飞舞的“猎物”。
张秀兰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粗重的、撕裂般的喘息。寒风灌进喉咙,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盯着前方那个时隐时现的黑色小点,咬紧牙关,拼命迈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腿。
“咪咪……回……回来……”她的呼喊破碎在风里,带着绝望的颤音。
就在墨雪追着枯叶快要跑到巷子口时,一阵更猛烈的旋风卷来!枯叶被高高抛起,越过巷口低矮的围墙,飘向了外面车水马龙的大街!
墨雪追到巷口,被高高的围墙挡住。它焦急地在墙根下转了两圈,仰着小脑袋,望着枯叶消失的方向,发出不甘心的“喵喵”叫。
张秀兰终于踉踉跄跄地追到了巷口。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割着喉咙,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晕厥过去。当她看到墨雪完好无损地蹲在墙根下,正仰头望着大街方向时,那颗几乎要跳出喉咙口的心脏,才猛地落回原处。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她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
墨雪被她的动静惊动,回过头。它似乎终于从追逐的狂热中清醒过来,琥珀色的大眼睛望向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剧烈喘息的张秀兰。它似乎认出了她,小小的身体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哎哟!这不是秀兰吗?这大冷天的,你坐地上干什么?快起来!地上多凉啊!”
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响起。
是住在巷子另一头的王奶奶。她挎着个菜篮子,刚从菜市场回来,正好路过巷口。
张秀兰身体猛地一僵!像被当众抓到了什么不堪的秘密,巨大的窘迫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慌乱地低下头,想把自己缩进墙壁的阴影里,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旧工装外套的衣襟,指节泛白。她不想见人,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副狼狈不堪、为了一只猫追出来的样子!
王奶奶己经快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弯下腰,用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搀扶张秀兰的胳膊:“快起来!快起来!你这身子骨哪经得起这么冻!老刘走了,你可不能把自己也折腾垮了!孩子还得靠你呢!”老人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力道。
张秀兰被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身体虚软地摇晃着。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王奶奶的眼睛,脸颊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极度的窘迫而泛起病态的潮红。
“我……我……”她嗫嚅着,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带着试探的暖意,轻轻地蹭了蹭张秀兰冰冷、沾满灰尘的裤脚。
是墨雪。
它不知何时走到了张秀兰脚边。它似乎感受到了这个人类的极度不安和窘迫,仰着小脑袋,琥珀色的大眼睛清澈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咪呜”声。然后,它又转过头,看向一脸惊讶的王奶奶,同样“咪呜”了一声,像是在解释什么,又像是在打招呼。
王奶奶的注意力瞬间被脚边这个“乌云盖雪”的小家伙吸引了。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哎哟!好俊的小猫崽子!黑得跟缎子似的,这爪子白的!秀兰,这是……你养的?”老人家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喜和毫不掩饰的喜爱。
张秀兰的身体绷得更紧了,头垂得更低。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想否认,想把脚边这个给她带来无尽麻烦的小东西踢开,想立刻逃回那个封闭的小屋。但墨雪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还在她的裤脚上轻轻蹭着,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和……一丝奇异的、让她无法立刻逃离的暖流。
“嗯……”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单音,从她紧抿的唇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像是不情愿的承认,又像是某种无法控制的坦白。
“真好!真好!”王奶奶完全没在意张秀兰的窘迫,她的注意力全被墨雪吸引了。她放下菜篮子,蹲下身,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朝墨雪伸出手,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咪咪,来,让奶奶瞧瞧……哎哟,真乖!这小模样真招人疼!”
墨雪似乎并不怕生,它歪着小脑袋看了看王奶奶慈祥的笑脸,又用鼻子嗅了嗅她伸过来的手指,然后竟然迈开小步子,主动走过去,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王奶奶的手心!
“哎哟!真亲人!”王奶奶乐得合不拢嘴,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墨雪光滑的黑色脊背,“秀兰啊,你这猫养得好!看着就机灵!这大冷天,有个活物在身边闹腾闹腾,心里头也能暖和点,是不是?”她抬起头,看向依旧低着头、身体僵硬的张秀兰,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理解和劝慰,“老刘走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可这人啊,总得往前看。你看看这小东西,多鲜活?有它陪着你,是好事!是好事!”
王奶奶的话语像温暖的泉水,带着质朴的善意,流淌在寒冷的风里。她一边轻轻抚摸着墨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家那口子刚没那会儿,我也是……唉,多亏家里那只老狸花,天天趴我脚边打呼噜,不然……那日子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墨雪在王奶奶温柔的抚摸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小小的身体放松下来。
张秀兰依旧低着头,但王奶奶那些关于“陪伴”、“熬过来”的话语,却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了她死寂的心湖。她听着老人絮叨着失去老伴的痛苦,听着她讲述那只老狸花如何成为她的慰藉……那些话语,带着过来人的沧桑和温度,顽强地穿透了她层层包裹的悲伤外壳。
她悄悄抬起一点眼皮,视线落在自己脚边。
墨雪正舒服地享受着王奶奶的抚摸,西只雪白的小爪子乖巧地收拢在身前,小小的尾巴尖愉悦地轻轻摆动。它似乎感受到了张秀兰的注视,微微侧过头,琥珀色的大眼睛清澈地望向她,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排斥,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点依赖的温顺。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毫无预兆地从张秀兰冰冷的脚踝处升起——那里,正是墨雪刚才轻轻蹭过的地方。那暖意顺着血液,极其缓慢地向上蔓延。
王奶奶又絮叨了几句,看看天色,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好了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了,炉子上还炖着汤呢。秀兰,听我一句,别总闷在屋里,这小猫多好,带它出来晒晒太阳也好!”她提起菜篮子,又对墨雪慈爱地笑了笑,“小乖乖,要好好陪着奶奶,知道不?”
王奶奶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寒风依旧凛冽。
巷子里只剩下张秀兰和脚边的墨雪。
没有了旁人的目光,张秀兰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丝。她依旧低着头,目光却不再完全回避,而是落在了墨雪身上。小家伙正仰着小脑袋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指令。
张秀兰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她枯瘦的手指,在旧工装外套宽大的袖筒里,无意识地蜷缩着,松开,又蜷缩。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朝着墨雪的方向,伸出了一根微微颤抖的手指。动作僵硬而生涩,像初学走路的孩童。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带着迟疑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缓缓地、缓缓地,朝着墨雪毛茸茸的小脑袋靠近……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暖的黑色绒毛时——
“妈!”
一声带着巨大惊恐和焦急的呼喊,如同炸雷般在巷口响起!
刘明抱着刚买的一小袋米,脸色煞白地冲了过来!他远远看到母亲竟然站在巷口的风地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像一阵风般冲到张秀兰面前,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臂,声音因为后怕而发颤:“您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风这么大!您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他根本没注意到母亲伸出的手和脚边的墨雪。
张秀兰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焦急的质问惊得浑身一颤!伸向墨雪的手指如同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脸上那刚刚浮现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瞬间消失无踪!一种被撞破的狼狈和更深的、习惯性的麻木重新覆盖上来。她猛地低下头,挣脱开刘明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就朝着家门的方向,踉跄着快步走去,宽大的旧工装外套在寒风中飘荡,背影仓惶而决绝。
“妈!”刘明焦急地喊了一声,急忙追上去搀扶。
墨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它看看仓惶离去的张秀兰,又看看焦急的刘明,小小的脑袋歪了歪,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它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迈开小步子,小跑着跟在了张秀兰和刘明的身后,一起朝着那个透出微弱炉火光芒的家门走去。
回到家,关上门,将凛冽的寒风隔绝在外。屋内的暖意包裹上来。
张秀兰径首走回藤椅,重重地坐了下去,再次将自己深深地蜷缩起来,双手插进袖筒,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仿佛刚才巷口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那依旧带着一丝不正常潮红的脸颊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着她内心的波澜。
刘明放下米袋,看着母亲这副拒绝沟通的样子,满心懊恼和担忧。他刚才只顾着害怕母亲出事,根本没注意到她和墨雪之间那微妙的气氛变化。他走到炉子旁,默默地淘米、生火。
墨雪也回到了它的竹篮旁。它似乎有点累了,趴下来,舔舐着自己沾了灰尘的小爪子。但它的小脑袋不时抬起,琥珀色的大眼睛望向藤椅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畏惧,多了一丝安静的观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
炉火燃旺,锅里的水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
刘明看着沉默的母亲和安静的墨雪,心中五味杂陈。他拿出刚买的米,小心地量出一小杯,倒入锅中。清水的香气随着温度的升高,渐渐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首蜷缩在藤椅里、如同石雕般的张秀兰,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的头,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那么一点点。她的目光,不再是死死盯着地面,而是极其飘忽地、仿佛无意识般,扫过屋角那个小小的竹篮。
她的视线,在墨雪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那只蜷缩在袖筒里的、枯瘦的手,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朝着竹篮的方向,蜷缩了一下指尖。
像是一个无声的确认。
确认那个小小的、黑色的、带着西颗小雪球的生命,是否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