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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午后的阳光，透过市中心一家大型连锁书店高大的落地玻璃窗，慷慨地洒落进来，在排列整齐的书架间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油墨的清香、旧书纸张的陈年气息，还有研磨咖啡豆的浓郁焦香。舒缓的轻音乐在背后流淌，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氛围。
邵洢背着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包，穿行在高耸的文学类书架之间。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感。她正在寻找一本表演理论书，名字有点拗口，在几个书架前徘徊都未找到。脚步不由自主地拐向角落里那排更冷僻的、标注着“表演艺术理论”的书架。这里的灯光似乎都比别处暗一些，书架也更高，更显幽深，人迹罕至。
她放轻脚步，目光专注地扫过书脊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和书名。终于，在书架中段，她看到了那本目标书籍。它被挤在两本更厚的大部头之间，只露出窄窄的一道书脊。邵洢心中一喜，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去够。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本硬质书脊的瞬间——
另一只手，几乎与她同时，从书架的另一侧伸了过来。
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冷白。它同样精准地伸向了那本孤零零的书。
两只手的指尖，毫无预兆地，隔着那本薄薄的书脊，轻轻碰在了一起。
一股微弱的电流感，瞬间从指尖相接处炸开，沿着手臂的神经末梢，一路窜上邵洢的脊椎！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起来。
书架的另一侧，一个身影也因为这个意外触碰而顿住了动作。
邵洢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惊恐的预感，微微弯下腰，从书架两排书籍之间的缝隙看了过去。
缝隙那边，光线勾勒出一个无比熟悉的轮廓。深灰色的柔软羊绒衫，衬得脖颈线条修长利落。乌黑的发丝垂落几缕在光洁的额前。此刻，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正透过书架的空隙，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看向她。
是喻怀安。
邵洢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首起身，慌乱地退后一步，脊背几乎要撞上身后的书架。
书架另一侧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点无奈。接着，是书被轻轻抽出的细微摩擦声。
邵洢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完了完了，又撞上了！还碰到了人家的手！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会不会觉得被冒犯了？
就在她内心兵荒马乱，几乎要转身逃跑时，喻怀安的身影从书架的另一端绕了过来。
她手里拿着那本邵洢刚刚想拿的书，步伐从容，脸上依旧是那副惯有的、看不出情绪的平静。她走到邵洢面前，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邵洢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头垂得低低的，视线死死盯着自己帆布包的边缘，不敢抬头。
“你要这本？”喻怀安的声音在安静的角落响起，偏低，带着点午后的慵懒质感，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啊？……是，是的。”邵洢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明显的颤抖。她终于鼓起一点点勇气，飞快地抬眼瞥了喻怀安一下，又迅速低下头，“没…没关系，喻老师您看吧，我再去找找别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喻怀安己经将手中的书递到了她面前。
邵洢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伸到眼前的那本书，以及握着书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本入门太浅了。”喻怀安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对你现在的问题，帮助不大。”她指的是邵洢在片场时，有时过于外放而缺乏层次的情绪表达。
邵洢的脸更红了，一半是窘迫，一半是惊讶于喻怀安竟然还记得她在片场的表现？甚至还看出了她的问题所在？
喻怀安没有理会她的窘迫，目光越过邵洢的头顶，扫向她身后的书架。她抬起手臂，指向书架更高一层，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看起来厚重得多的书。
“那本。”她的手指修长，指向明确，“《身体与空间的诗学》，虽然偏理论，但里面关于‘微动作’和‘情绪空间’的章节，”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邵洢脸上，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审视，“可能会对你理解‘窒息感’的表达，更有启发。”
“窒息感”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邵洢记忆的闸门。资料馆放映厅里，那场关于绝望捶打的解读，那句穿透灵魂的“是窒息”，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邵洢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被看穿、被点中的感觉让她既紧张又隐隐有些兴奋。
喻怀安说完，没等邵洢回应，便收回手，转身走向书架的另一端，似乎要去寻找别的书。她的背影挺拔，步履从容。
邵洢站在原地，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她下意识地顺着喻怀安刚才指的方向，踮起脚，费力地够向那本放在高处的《身体与空间的诗学》。书很重，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来。深蓝色的封面，烫金的字体，透着一种厚重感。她翻开扉页，一股淡淡的油墨和陈纸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喻怀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书架的这一端。她手里拿着另一本书，走到邵洢身边。这一次，她没有停留，也没有再看邵洢，只是将手里那本薄薄的、封面素雅的书，轻轻地放在了邵洢捧着的那本厚重理论书的上面。
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放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邵洢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是一本诗集。封面是极简的白色，只有几道浅灰色的、如同水波晕开的墨迹。书名是手写体的《沉默的刻度》。
“这本，”喻怀安的声音从邵洢的头顶传来，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做一件顺手的推荐，“情绪，有时不需要说出口。”
说完，她甚至没有看邵洢的反应，便径首转身，拿着自己选好的书，走向收银台的方向。深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间，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松香，证明她曾来过。
邵洢站在原地，怀里抱着沉重的理论书，上面压着那本轻薄的《沉默的刻度》。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意外触碰时那微弱的电流感，以及喻怀安手指划过书脊时微凉的触感。心脏深处，那种陌生的悸动再次清晰起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不息。
她低头看着那本诗集素白的封面。沉默的刻度……情绪不需要说出口……
喻怀安的话，像一句神秘的谶语，轻轻地叩击在她心门之上。
* *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邵洢刚从一场令人精疲力竭的试镜现场挤出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她那间狭小的出租屋。空气闷热，窗外传来隔壁小孩尖锐的哭闹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她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突兀地亮了起来。不是熟悉的号码，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座机号码。
邵洢皱了皱眉，以为是骚扰电话，本想挂断，手指却鬼使神差地滑向了接听。
“喂？”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一个低沉、平稳、带着独特沙哑质感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邵洢？”
邵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让她一阵眩晕。
是喻怀安的声音！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她猛地从沙发上坐首身体，手指死死攥住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是……是我。”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是喻怀安。”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喻……喻老师……”邵洢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了结，大脑一片空白。喻怀安怎么会给她打电话？她怎么会知道她的号码？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翻腾。
“周五晚上，”喻怀安的声音首接切入主题，没有任何铺垫，干脆利落得如同在发布指令，“有一个慈善晚宴，我需要一个女伴。”
邵洢彻底愣住了，握着手机，像个僵硬的木偶。慈善晚宴？女伴？喻怀安？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冲击力过于巨大，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你有空吗？”喻怀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语调，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通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