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山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空气却比之前更加凝滞。七日之期,如同一道催命符,悬在每个人的心头。山下,各大门派并未离去,反而就地扎营,隐隐将流云山围住,如同沉默的群狼,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静心居内,寒气依旧,却多了几分压抑。
沈青梧如同沉睡在冰棺中的神祇,九枚暗金针在他周身散发着微弱的金芒,维系着那脆弱的平衡。他的呼吸悠长而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叶当归寸步不离,时刻观察着他的脉搏和金针的震颤,不时以特殊的手法轻捻针尾,调整着那股被强行禁锢的力量。她的脸色也带着疲惫,金针锁脉对她心神的消耗极大。
墨离在服用了叶当归精心调配的汤药后,伤势终于稳定下来,脱离了最危险的境地。背后的玄冰蟒寒毒被至阳药物和玄清道长浑厚的内力一点点拔除,虽然依旧虚弱,但己能勉强坐起。他靠坐在石壁旁,冰冷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寒玉床上的沈青梧身上,沉默得像一块冰。
玄清道长守在一旁,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希望,须发似乎更白了几分。
“叶姑娘,赤阳地心乳……当真毫无线索?”玄清道长看着沈青梧沉睡的脸,忍不住再次问道,声音干涩沙哑。
叶当归轻轻摇头,眼中带着忧色:“地心乳乃地脉火髓历经千万年凝结而成,至阳至纯,世间难寻。其踪迹向来缥缈,多生于地火活跃的极热之地深处。祖父当年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记载,从未亲见。七日……太短了。”
她的话让洞内的气氛更加沉重。没有赤阳地心乳中和焚血狂暴的火性,七日之后金针崩碎,引血归元便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墨离,突然开口,声音因伤势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火……活跃之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墨离抬起眼,那双冰封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闪动。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静心居深处那面光滑如镜、终年散发着寒气的巨大冰壁。
“此洞……并非完全天然。”墨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回忆,“幼时……听师祖提及……流云山……曾为上古火山……后经地脉变迁,火息沉寂,寒气滋生……此静心居,便是依托一处……地火宣泄后形成的寒脉……改建……”
青阳子猛地站起,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你是说……这静心居下……可能有沉寂的地火脉?!”
“只是……推测。”墨离看着那面巨大的冰壁,“冰壁之后……寒气最重之处……或许……是当年地火宣泄的……主通道……寒气压住了残存的……地火余息……”
这个推测如同惊雷炸响!
“冰壁之后?!”玄清道长也激动起来,“不错!师祖当年确实说过,此乃‘冰火同源’之地!只是地火沉寂太久,寒气彻底压制,我等只当是传说!”
叶当归眼中也燃起希望:“若真有沉寂的地火脉,经历漫长岁月,其核心深处,或有极微小的可能,凝结出一点地火精华!虽非真正的地心乳,但其至阳至纯的特性,或许……或许能勉强替代,中和部分焚血火性,增加引血归元的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在绝望的深渊里,这一线生机,便是唯一的曙光!
“开!给我砸开这冰壁!”青阳子须发戟张,再也按捺不住,就要上前。
“不可!”叶当归和墨离同时出声阻止。
叶当归急声道:“前辈!冰壁之后情况不明!若强行破开,寒气外泄,可能瞬间引发地火余息暴动,整个静心居甚至后山都会崩塌!必须找到最薄弱的节点,以最小的动静打通!”
墨离强撑着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冰壁前。他伸出冰冷的手掌,缓缓贴在光滑刺骨的冰面上,闭上双眼。玄冥真气如同最细微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入冰层深处,感受着冰层内部的结构和那若有若无、被极致冰寒死死压制在深处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燥热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洞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墨离。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显然这种精细入微的探查对他此刻的身体是极大的负担。
突然,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冰寒的眸子精光爆射!
“这里!”他手掌移向冰壁右下角一处不起眼的、颜色稍显浑浊的位置,“冰层最薄!其下……有空洞!有热息!”
青阳子二话不说,走到墨离所指的位置。他没有用蛮力,而是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起凝练到极致的青色罡气,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刻画起来。坚硬的玄冰在他指尖下如同豆腐般被划开,碎冰簌簌落下。
很快,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斜向下的狭窄孔洞被艰难地开凿出来!一股比静心居内更加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气,混合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燥热气息,猛地从孔洞中喷涌而出!
“嘶……”众人被这股寒气逼得连退数步,连青阳子都打了个寒颤。那丝燥热气息混杂在寒气中,几乎难以察觉,却让叶当归眼中爆发出狂喜!
“是地火余息!精纯无比!下面必有地火精华!”她激动道。
孔洞太小,寒气太盛,人根本无法进入。青阳子立刻找来坚韧的绳索和特制的寒玉钩爪。
“我去。”墨离的声音响起,不容置疑。他接过绳索和钩爪。
“你的伤……”玄清道长担忧道。
“下面……寒气更重……玄冥真气……更合适。”墨离简单解释了一句,不再多言,将绳索系在腰间。青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
墨离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周身玄冥真气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淡淡的黑色冰晶护罩。他不再犹豫,身形一矮,如同灵活的冰鱼,钻入了那狭窄、喷涌着恐怖寒气的孔洞之中!
洞外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只有绳索在缓慢地向下延伸,以及那孔洞中不断喷涌出的、几乎将洞口都冻结的白色寒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青阳子几乎要忍不住拉回绳索时——
绳索猛地绷紧!随即,下方传来三下清晰的拉扯!
约定的信号!找到了!
青阳子和玄清道长立刻合力,小心翼翼地向上拉拽绳索!绳索沉重异常,显然墨离在下面有所收获。
终于,墨离的身影从孔洞中被拉了上来!他浑身覆盖着厚厚的白色冰霜,嘴唇乌紫,脸色青灰,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冰冷锐利。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衣襟包裹着的、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物体!那红光透过包裹的布料,散发出温暖而精纯的阳和气息,瞬间驱散了洞口的严寒!
“是地火精魄!”叶当归惊喜万分,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温热的包裹。打开一看,只见一块通体赤红、半透明、如同凝固岩浆般的晶石静静躺在其中,内部仿佛有火焰在流动,散发出温暖而磅礴的至阳气息!虽然量很少,远非传说中的地心乳,但那股精纯的阳和之力,正是中和焚血狂暴火性的关键!
墨离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软软倒下,被青阳子一把扶住。他体内玄冥真气几乎耗尽,又承受了下方极致的寒气侵袭,伤势再次加重,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快!准备引血归元!”叶当归捧着那温热的赤红晶石,眼中充满了决绝。有了这地火精魄,虽非十全,但成功的把握,至少增加了一成!六成!值得搏命!
然而,就在众人心神激荡、准备放手一搏之际——
静心居深处,寒玉床上。
沉睡的沈青梧,眉心那九枚暗金针中的一枚,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仿佛被那地火精魄的阳和气息所引动,在他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渴望的嘶鸣。
与此同时,在沈青梧那被金针锁住、一片混沌的意识深渊最底层。
无尽的黑暗与血色碎片中,一点微弱的、带着温暖阳和气息的红光,如同穿越亘古的星辰,悄然亮起。
红光之中,似乎浮现出一双眼睛。
一双温柔、悲悯、带着无尽眷恋与不舍的眼睛。
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穿越了二十年的时空。
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呼唤,如同风中飘散的叹息,在他灵魂深处轻轻回荡:
“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