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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烂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淤泥，塞满了鼻腔和喉咙。每向上攀爬一步，都感觉要将这污秽的毒气深深吸进肺里。冰冷的砖石阶梯湿滑异常，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油腻污垢和滑腻苔藓，混杂着破碎的瓦砾、腐烂的菜叶、甚至……某种小动物风干的骸骨。每一次手脚与阶梯的接触，都带来滑脱坠落的惊险。
林小七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左肩和肋下的烙印在脱离污水的浸泡后，灼痛感并未减轻，反而如同被闷在炉灶里的炭火，持续地、深入地煅烧着皮肉下的筋骨。三万冤魂的嘶鸣虽不再如水中那般狂暴尖锐，却化作一种低沉、粘稠、无孔不入的背景噪音，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力。胸前玉扣散发的微弱碧光，成了这无边黑暗与痛苦中唯一的锚点，勉强维系着意识不至于彻底崩溃。
爬！向上！离开这地狱般的暗渠！
阶梯陡峭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就在他感觉力气即将耗尽，手臂酸软得再也抬不起来时——
头顶的黑暗，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不再是绝对的漆黑，而是一种……蒙着厚厚灰尘和油污的、极其微弱的灰蒙光线。空气里的恶臭依旧浓烈，却似乎掺杂了一丝……地面世界特有的、冰冷浑浊的“活气”？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硝石混合着铁锈、油脂和陈年汗渍的味道？
赌坊！这味道，和他最初在城西鬼市附近、尤其是那些废弃仓库和地下赌档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生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即将枯竭的身体。林小七低吼一声，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手脚并用，猛地向上窜了几步！
“哗啦……”
他的上半身终于冲出了阶梯的出口！
刺骨的寒风瞬间裹挟着更加浓烈的腐臭和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剧烈咳嗽。眼前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废弃、堆满如山垃圾的后巷死角！
头顶是狭窄的一线天，被两侧高耸、破败的砖石墙壁挤压着，透下惨淡的、不知是月光还是远处灯火的灰蒙天光。脚下是厚厚的、几乎没过脚踝的、由烂泥、腐烂的有机质、破碎的瓦砾和各式各样难以名状的垃圾混合而成的“地面”。恶臭冲天，蚊蝇乱舞。
而在他爬出的这个阶梯出口——实际上更像一个被垃圾半掩埋的、倾斜向下的破败砖石结构，上面还盖着几块早己腐朽断裂的木板——正对着的，是一堵高大、斑驳、爬满枯藤的砖墙。墙根下，堆积的垃圾形成了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斜坡。
墙的那一边……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属于人类聚集地的喧嚣余韵。是街市？还是……赌坊？
富贵赌坊！一定就在墙的那一边！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终于……摸到地方了！鬼秤！就在墙那头的赌坊地下室里！
求生的渴望和复仇的怒火暂时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他挣扎着，将下半身也从狭窄的阶梯口完全拖了出来，瘫软在冰冷刺骨、污秽不堪的垃圾堆里，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寒风如同刀子刮过湿透的身体，带走最后一点体温，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不行！不能停在这里！谢必安随时可能追上来！而且这鬼地方，冻也能把人冻死！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砖墙，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这片垃圾死角。
出口……或者说，通往赌坊方向的路径，似乎只有翻越眼前这堵高墙，或者……从这片垃圾堆里找出一条路？
就在他目光逡巡之际——
“嘎吱……嘎吱……”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仿佛重物在粗糙地面上拖行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刻意压低的、粗重的喘息，猛地从高墙的另一侧传来！
声音很近！就在墙根下！
林小七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猛地向后一缩，整个身体紧紧贴住阶梯出口旁一堆散发着浓烈腥臊味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皮毛的腐烂垃圾堆后，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高墙底部，垃圾斜坡的尽头！
“轻点！妈的……这鬼东西死沉！” 一个沙哑、粗鲁的男声压低了传来，带着浓重的不耐烦。
“少废话！赶紧的！天亮前必须挪完这一批！被巡街的闻到味儿就完了！” 另一个更加阴沉的声音呵斥道。
接着，是重物被小心放置的沉闷声响，以及铁器刮擦石头的刺耳噪音。
赌坊的人！他们在干什么？挪什么东西？
林小七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忍着烙印的灼痛和刺骨的寒冷，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试图从垃圾堆的缝隙里看得更清楚些。
只见高墙底部，垃圾斜坡的尽头，似乎有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此刻，那里的阴影中，正有两条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他们穿着深色、耐脏的粗布短打，动作麻利却透着一种鬼祟。两人正合力将一个鼓鼓囊囊、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麻袋，从墙根一个被垃圾和破木板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里拖出来！
那洞口……像是一个被伪装过的、通往墙内赌坊的……后门或者卸货口？
麻袋异常沉重，两个壮汉拖得都有些吃力。麻袋口没有扎紧，随着拖动，一些暗黄色、带着霉斑的颗粒状物体从中漏了出来，洒在污浊的地面上。
那是……陈年的、发霉的……粟米？！
林小七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首冲头顶！
戌字第七仓！被贪墨的军粮？！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赌坊的后门？！
难道……这富贵赌坊的地下室，不仅仅是藏着“鬼秤”……它本身就是当年销赃、囤积那些被贪墨军粮的一个窝点？！
巨大的震惊让林小七险些暴露了呼吸！他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妈的，这味儿……” 那个沙哑的汉子低声抱怨了一句，显然也闻到了麻袋里散发出的陈旧谷物霉味。
“闭嘴！搬！” 阴沉的声音再次呵斥，“老规矩，扔老地方！动作快！”
两人不再言语，闷头抬起沉重的麻袋，步履蹒跚地朝着垃圾死角更深处、那片更加黑暗污秽的区域走去。脚步声和拖拽声渐渐远去。
机会！
林小七的心脏狂跳。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显然不是翻墙的路。他们要把那袋见不得光的陈粮“处理”掉。那么……那个被他们拖出麻袋的洞口……现在很可能无人看守！那就是通往赌坊内部的入口！
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从垃圾堆后爬出，如同幽灵般，无声而迅捷地沿着墙根阴影，向着那个洞口潜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脚下可能发出声响的垃圾。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被几块腐朽的木板和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烂菜叶半掩着。林小七屏住呼吸，轻轻拨开遮挡物，一股比外面更加浓烈、混杂着尘埃、霉菌、劣质烟草、汗臭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硝石铁锈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洞内一片漆黑，但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隐约可见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的砖石甬道！甬道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线晃动，还传来隐约的、如同低语般的人声！
就是这里！赌坊的地下入口！
狂喜和巨大的危机感同时攫住了林小七。他没有立刻钻入，目光锐利地在洞口边缘扫视。常年搬运重物，这里的地面和墙壁都留下了清晰的摩擦痕迹。在洞口内侧一块相对干净的砖石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刻痕！
不是狼牙追月！
而是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邪异的图案：一根歪斜的横杆，一端刻着向下弯曲的锋利钩爪，另一端则是一个凹陷的、如同秤盘的圆形！刻痕很深，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经常被触摸或者……作为某种标记！
鬼秤！
钱老鬼在幻象中提到的、赌坊地下室里的“鬼秤”标记！它就在这里！如同一个通往秘密核心的路标！
“玉扣是引……钥匙是秤砣……” 钱老鬼残念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林小七深吸一口气，冰冷污浊的空气也无法平息心头的悸动。他低头看了看左手，暗金钥匙冰冷刺骨。又摸了摸胸前紧贴灼热烙印的玉扣，微弱的碧光在黑暗中顽强闪烁。
引子和秤砣都齐了。鬼秤……就在这条甬道的尽头！
他不再犹豫，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无声无息地钻进了狭窄的洞口，身影瞬间被甬道深处更加浓郁的黑暗吞噬。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
后巷死角那堆如山垃圾的阴影中，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的涟漪，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冰冷、粘稠、带着硫磺血腥气息的杀意，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这片污秽的死地。
谢必安……如影随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