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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鱼口！
那巨大的白骨鱼头雕像，在幽绿磷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幽冥的通道；森白獠牙交错，每一根都像是用成年人的腿骨打磨而成，尖端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腐臭的黑色液体——“滴答…滴答…”声音在死寂中放大，敲打着林小七紧绷的神经。
出口近在咫尺，却更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他趴在冰冷的水道边缘，浑身脱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和左肩的烙印，带来钻心的灼痛。玉扣紧贴肋下，那点微弱的碧光在磷火映衬下显得更加诡异，勉强中和着烙印的滚烫，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三万冤魂的低语仿佛就在耳畔，随着钥匙的每一次脉动而起伏。
“不能停……”喉咙里挤出沙哑的气音，带着血腥味。钱老鬼最后的信息是唯一的生路：从石鱼口出去，城西暗渠，赌坊地下室，鬼秤！
求生的本能压榨着最后一丝力气。他手脚并用，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从浅水中爬出，湿透的破布紧贴皮肤，寒意刺骨。脚下是湿滑的、覆盖着厚厚淤泥的岩石，每一步都打滑，随时可能摔回那无声的死水。
越靠近白骨鱼头，那股混合着万年淤泥、腐尸和铁锈的恶臭越是浓烈，几乎令人作呕。磷光并非来自一处，而是散布在巨大地下空间的上方穹顶，如同无数悬浮的鬼眼，幽幽地俯瞰着下方。
这里……比想象中更恐怖！
白骨鱼头并非孤悬于岩壁，它更像一个巨大门户的拱顶。门后，是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一条更加宽阔的暗河无声流淌，河水粘稠如墨，泛着诡异的油光。河岸并非泥土，而是……层层叠叠、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森森白骨！人骨、兽骨混杂，被粘稠的淤泥和暗河水包裹、胶结，形成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骨岸”！无数磷火就在这些骸骨的空隙间飘荡、明灭，如同亡灵不息的魂灯。
空气死寂得可怕，连水流声都消失了，只有那令人心悸的“滴答”声和林小七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城西暗渠？这分明是万人坑！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目光死死盯住白骨鱼头巨口的下方——那里，墨汁般的暗河水正无声地流入一个更加幽深、向下倾斜的巨大涵洞。涵洞入口边缘，隐约可见人工开凿的痕迹，与水道入口相似，但规模更大。
那里，应该就是通往城西暗渠的出口——石鱼口真正的“嘴”！
出口就在眼前！林小七精神一振，挣扎着加快速度。
然而，就在他即将爬到白骨鱼头下方，准备顺着骨岸边缘滑入涵洞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钢针刮过骨头的震颤，猛地从左肩的暗金烙印处传来！那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共鸣！
烙印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三万冤魂的低语瞬间变成了尖锐的嘶鸣！
林小七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郁血腥和硫磺味道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猛地从身后漆黑的水道方向泼来！
“嗬……”他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身后的狭窄水道入口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不知何时，亮起了两点猩红！如同烧红的炭块，悬浮在黑暗中，死死地、毫无感情地“盯”着这边！
是谢必安！
那双眼睛！那双属于黑无常，属于死亡本身的眼睛！他竟然真的追下来了！而且如此之快！
绝望瞬间攫住了林小七。重伤之躯，前有骨岸深渊，后有索命无常！这根本是绝境！
“啪嗒…啪嗒…”
轻微的、仿佛湿透的布帛拖过岩石的声音，从水道方向传来。越来越近。那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移动、放大。
跑！只能跳！
林小七眼中闪过一丝市井混混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不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朝白骨鱼头巨口下的涵洞扑去！身体腾空的瞬间，他瞥见涵洞入口边缘一块被水流冲刷得相对干净的岩石——
上面，赫然刻着熟悉的“狼牙追月”标记！标记下方，不再是模糊的军粮暗语，而是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一股邪异贪婪之气的图案：一根歪斜的横杆，一端挂着一个模糊的勾状物，另一端……则刻着一个向下凹陷的、如同秤盘的圆形！
鬼秤？！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图案的位置，正对着涵洞入口！这难道是……指向赌坊地下室鬼秤位置的标记？！钱老鬼的信息，在这里得到了印证！
“噗通！”
冰冷的、粘稠如墨的暗河水瞬间将他吞没！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腐臭呛入口鼻！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吸力裹挟着，猛地向下拖拽！
在完全没入水面的最后一瞬，林小七奋力抬头——
白骨鱼头巨大的阴影下，水道入口处，一个瘦长、扭曲、仿佛没有骨头的漆黑身影，正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站在他刚才趴伏的位置。猩红的双眼如同地狱的灯塔，穿透粘稠的黑暗，精准地钉在了他沉没的水面上！
谢必安那张惨白如纸、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看到猎物终于落入预设陷阱的……冰冷确认。
紧接着，那漆黑的身影，如同融化在黑暗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滑下骨岸，没入了他沉没的同一片粘稠墨水中。
无声的追击，在水下死寂的黑暗里，继续上演！
冰冷的、带着沉重死气和刺鼻腐臭的暗河水，如同亿万只冰冷滑腻的手，瞬间攥紧了林小七的西肢百骸。粘稠的墨汁灌入口鼻，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喉咙。身体被一股强大而诡异的吸力死死拖拽，向着涵洞深处沉沦。
左肩和肋下的暗金烙印在冰冷河水的刺激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爆发出更剧烈的灼痛！那痛感深入骨髓，仿佛有烧红的铁钩在烙印内部疯狂搅动，要将他的灵魂从这具残破的躯壳里生生钩出来！
“呃啊——！”无声的惨嚎在胸腔里炸开，气泡混着血沫从口鼻涌出。
三万冤魂的嘶鸣在这冰冷死寂的水下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尖锐！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化作无数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饥饿！寒冷！绝望！背叛！三万份临死前的怨毒与不甘，如同狂暴的洪流，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眼前血光再起！无数张扭曲的、冻僵的、被野狗撕咬得残缺不全的脸孔在墨色的水流中浮现、嘶吼、抓挠！这一次，他甚至能“听”清其中一些破碎的呐喊：
“……粮……粮呢？！”
“……冷……好冷啊……”
“……狗官……还我命来！”
“……戌……七……仓……空了……全空了……”
巨大的悲愤和怨念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但求生的意志如同在狂风中挣扎的残烛，死死护住最后一点清明。
玉扣！玉扣在哪儿？！
慌乱中，他感到胸前一点温润的触感！那块碧绿的玉扣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湿透的破布，散发出微弱却异常坚定的碧光！这光芒仿佛一层薄薄的暖膜，勉强包裹住左肋下那个疯狂灼烧的烙印，将三万冤魂最狂暴的冲击稍稍隔绝在外，形成一处小小的、岌岌可危的“安全区”。
是它！玉扣是引！它在对抗钥匙烙印带来的冤魂反噬！
这个认知让林小七在绝望中抓住了一丝稻草。他拼命收紧左手——那枚暗金钥匙依旧死死嵌在掌心皮肉里，冰冷而坚硬，是这一切痛苦的根源，也是唯一的线索！右手则不顾一切地划水，试图对抗那股将他拖向深渊的吸力。
水流的方向……是向下的！石鱼口涵洞并非水平，而是倾斜向下！这根本不是通往城西暗渠，更像是通往更深的地狱！
钱老鬼的信息……有误？还是……陷阱？！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比这暗河水更刺骨。然而，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
“嗖！”
一道冰冷、粘稠、如同毒蛇般的触感，毫无征兆地缠上了他的脚踝！那触感绝非水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滑腻和……吸力！
林小七猛地低头！
墨汁般的水流中，隐约可见一条模糊的、由纯粹阴影凝聚而成的“绳索”，正死死缠绕在他的脚踝上！绳索的另一端，延伸向身后无尽的黑暗，尽头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水中幽幽亮起，并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逼近！
谢必安！
他追下来了！而且在这粘稠如墨、阻力巨大的死水中，他的速度竟快得不可思议！那条阴影绳索，正将他急速拉近！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触手可及！
跑！必须跑！
林小七爆发出濒死的野兽般的凶性！他不再试图上浮，反而借着那股向下的吸力，双腿猛地蹬水，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涵洞更深、更黑暗的深处扎去！同时，他反手从腰间破烂的布条里，摸出了一首藏着、几乎被遗忘的——那半截锈迹斑斑、边缘却异常锋利的断铁尺！
“噗！”
他用尽全力，将那截断铁尺狠狠扎向缠住脚踝的阴影绳索！
没有实体的碰撞感。铁尺仿佛扎进了粘稠的油脂，阻力巨大，但阴影绳索却猛地一颤，缠绕的力道似乎松动了一丝！
有效！这玩意儿能伤到谢必安的邪术？！
“呜……”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饱含愤怒与痛楚的嘶鸣，透过粘稠的水流隐隐传来！那两点猩红的鬼火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逼近的速度也为之一滞！
机会！
林小七抓住这瞬间的空隙，双脚拼命挣脱束缚，身体蜷缩，不顾一切地顺着越来越强的吸力，向着涵洞底部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终极黑暗冲去！
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可能是碾碎骨头的暗礁，可能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也可能是……真正的鬼门关。
但留在原地，只有被谢必安撕碎一个结局！
冲！赌命！
身体在墨色的激流中翻滚、碰撞着涵洞内壁湿滑的岩石。玉扣的碧光在绝对黑暗的压迫下，变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钥匙烙印的灼痛和冤魂的嘶吼再次占据上风，撕扯着他的神经。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
前方的黑暗……似乎……变淡了？
不是光，而是一种……朦胧的、带着尘埃感的……灰色？
同时，水流的速度骤然加快！吸力变成了狂暴的推力！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抛了出去！
“哗啦——！！！”
巨大的水花声打破了死寂！
林小七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出了水面，狠狠砸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骨头似乎都要散架，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喘息，咳出大口大口的、带着浓重铁锈和腐臭味的墨色污水。
他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是一片巨大、空旷、弥漫着浓重水汽和尘埃的地下空间。头顶是望不到顶的、布满巨大倒悬钟乳石的漆黑穹顶。微弱的光线，来自前方——那里，似乎有一片巨大的、由粗大铁条组成的栅栏，栅栏之外，隐约可见缓慢流动的、相对清澈的污水，以及……污水中漂浮的烂菜叶、破木桶、甚至……半截腐烂的动物尸体？
空气里弥漫着城市下水道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
这里……是……城西暗渠？！
他出来了？！从石鱼口……冲出来了？！
狂喜尚未涌起，林小七的目光猛地凝固！
就在他前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那片相对清澈的污水中，一个瘦长、漆黑的身影，正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般，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水面之下“升”了起来！
浑浊的污水顺着谢必安那身漆黑如夜、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袍子滑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猩红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弥漫的水汽和尘埃，死死地、精准地锁定在林小七身上。
他比林小七……更早一步抵达了这里！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林小七的心，沉入了比石鱼口更深的冰窟。贱命求生，路在何方？赌坊地下室……鬼秤……此刻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