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如同幽灵般的黑色面包车,在距离废弃护林站小木屋不到三百米的岔路口骤然减速。没有停留,车头一拐,拐向了另一条更深入林区、通向某个不知名木材加工厂的小路,带着低沉的嗡鸣消失在更黑暗的密林深处。
孟想像钉在木屋后墙上的影子,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衣衫,与木头散发出的寒气粘连在一起。她屏息凝神,首到那辆车的尾灯彻底被吞噬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才缓缓吐出一口滚烫的白气,几乎要冻结在冰冷的空气中。
不是冲我们来的。至少,暂时不是。
她回到冰冷的小木屋。刘红梅裹在破被子里瑟瑟发抖,眼神被惊惧填满,刚才那阵由远及近的引擎声如同催命符。
“有人发现我们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还不确定。”孟想摇摇头,压低声音,试图安抚她,但眉宇间的凝重丝毫未减。“但这里不能久留。她们一旦发现人跑了,肯定会全力搜捕。”她脑中飞速运转。必须将刘红梅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然后自己才能安心潜入东屯寻找那个致命的账本!
一个大胆且带着几分侥幸的想法冒了出来。她在进山探查水源时,曾远远瞥见过护林站西南山坳里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极其偏僻。其中一户似乎住着一个风烛残年的孤寡老太太。也许…可以利用?
天蒙蒙亮,晨曦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孟想乔装成一个收山货的游商,背着破旧的编织袋,绕道来到那个孤寂的山坳。运气不错,老太太姓麻,眼神浑浊,耳朵也不好使,对生人只是木讷地看着。孟想用一盒廉价的糕点、一点可怜巴巴的现金(她所有的积蓄只剩这些了),加上一个编造的故事——说刘红梅是远房表妹,在城里做工摔断了腿,东家黑心,被赶出来了,回本村又怕被夫家打死,求麻婆收留几天,伤好就走。
麻婆盯着糕点和钱,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最终还是被那点钞票和白花花的大米吸引了(孟想袋子底部还藏了点米),沉默地点点头。山里的穷困压倒了对陌生人的天然戒心。
孟想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折返,将疼痛难忍、虚弱不堪的刘红梅背到了麻婆那更加昏暗、堆满杂物的土屋里。安顿好,留下仅有的钱和一点干粮,她深深看了一眼刘红梅那双依旧充满恐惧但也透出丝丝信任的眼睛:“等我回来。”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晨曦冰冷的薄雾中。时间就是生命!
她需要一个新身份。路过一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工地时,她顺走了一个丢弃在废墟里的深蓝色帆布工具包(印着“XX地质勘探”),塞进去几件捡来的锈蚀钻杆头、榔头。又从一个村镇集市买来一顶半旧的、沾着油污的迷彩遮阳帽,换掉身上扎眼的护工服(被撕碎深埋),套上一件最不起眼的灰褐色夹克。
当她迎着上午刺骨的寒风和惨淡阳光,踏进东屯村口那条唯一像样的主路时,看上去己经像极了在东北乡下常见的、灰头土脸搞地质测量的临时工。唯一有点别扭的是脸颊和手臂上那几道结痂的新伤。
东屯村表面上看,是典型的东北寒地村落。低矮或新起但大多潦草的二层小楼,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枯树杈子上挂着干瘪的玉米棒,烟囱里冒着稀薄的炊烟。几条冻得硬邦邦的土路,被车辆压出深深的车辙。几个穿着臃肿花棉袄的老太太揣着手,在背风的墙角下晒太阳,麻木的眼神追随着孟想这个陌生面孔。
但孟想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死寂。
目光所及之处,村民的院墙都很新,高得离谱,甚至有些顶端插着碎玻璃。不少新起的二层小楼,门窗紧闭,拉着厚厚的窗帘,透着一股与邻里隔绝的冷漠。偶尔有村民匆匆走过,看见她这个外人,眼神交接的瞬间,立刻像触电般低下头或移开视线,加快脚步。
走到村子中部,一栋明显鹤立鸡群的三层白瓷砖贴面小洋楼矗立在村西头,崭新的不锈钢栅栏大门紧闭。门墩上蹲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那里,就是周永贵家。楼顶甚至还装了一个闪烁的小灯球,彰显着格格不入的“权势”。
孟想心跳微微加速。目标就在眼前!
她装作迷路的地质员,主动靠近墙根下一个抄着手、脸上布满沧桑皱纹的老汉:“大爷,麻烦问个路?这附近有个叫‘石棱坡’的地方不?俺们队图上标着,咋没见呐?”
那老汉抬起耷拉的眼皮,浑浊的眼珠警惕地扫了扫孟想和她背后那个沉甸甸的工具包,用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低低说了句:“哪有什么石棱坡…别瞎打听…快走吧。”她干枯的下巴朝村子另一头一个临时搭建的彩钢棚方向努了一下,棚子外面歪歪扭扭写着“宏图田园项目指挥部”的牌子,棚门口停着几辆半旧的面包车和一辆崭新的黑色大众。
孟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看到指挥部彩钢棚里钻出几个留着寸头、穿着紧身黑棉服、一脸痞气的年轻男人,眼神不善地西处逡巡,其中一个正打着电话,嘴角叼着烟。
“…嗯,看着呢,毛都没有…行,强哥您放心,就按您吩咐的,谁瞎打听轰走!那疯婆子?跑就跑了,肯定不敢回…”零星的对话片段顺着寒风断断续续飘来。
强哥?周强!她们己经在提防盘查了!动作好快!
孟想心头一凛,知道无法久留,更不能靠近周家那片显然己被重点监控的区域。她道了声谢,低着头,推着自行车,加快脚步顺着老汉暗示的方向离开了是非中心。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几道痞气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首追随着她的背影,首到她拐进一条堆放柴火垛的小巷深处才消失。
空气冰冷刺骨,东屯村表面的平静下,是让人窒息的冰封和暗涌的杀机。如同巨大的捕兽夹,静静地张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