炬火焚夜:一个记者的战争

第29章 遗孤的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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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炬火焚夜:一个记者的战争
作者:
海落湾
本章字数:
5020
更新时间:
2025-07-06

西原市郊,冬日午后。寒风裹挟着矿渣的尘埃,扑打着出租屋单薄的窗棂。屋内陈设简陋,一张行军床,一张堆满资料的旧书桌,角落里散落着几个没拆封的方便面箱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纸张和灰尘的气息。

孟想靠在窗边的旧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肩下方,那里一道深色的疤痕在粗糙的棉布T恤下若隐若现。窗外,是矿难案后依旧荒芜的景象——巨大的褐色矿坑像一个狰狞的伤口,裸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她刚写完一份关于矿难污染治理进展缓慢、遇难矿工家属赔偿落实困难的深度报告,心力交瘁。身体的伤口在矿难案结束后的两个月里缓慢愈合,但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喘不过气。那些血肉模糊的现场、绝望哭嚎的家属、罗峰办公室里刺眼的崭新钞票堆、林诗曼花束下冰冷的监听器棱角……这些画面总在夜深人静时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让她在冷汗涔涔中惊醒。

桌上摊开的笔记本,记录着矿难后续的追踪:环保督察组的进驻、宏泰集团资产的冻结、刘怀山被移送司法程序的消息剪报……旁边,是几张模糊的照片——矿坑边缘顽强钻出的几株枯草,一个抱着父亲遗像、眼神空洞的小男孩。这些是她力量的来源,也是无法卸下的重负。

笃、笃、笃。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犹豫不决的急促。

孟想猛地从疲惫的思绪中抽离,瞬间绷紧神经。她无声地站起,像一只受惊的猫,动作轻捷地移到门边,透过门板上小小的猫眼向外窥视。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赵雅琴,遇难矿工石峰的遗孀,矿工们都叫她琴姐。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是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里面盛满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来的巨大悲痛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蓝色碎花襁褓,里面却空荡荡的,只有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襁褓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孟想的心沉了一下,立刻拉开门闩。

门刚开了一条缝,琴姐就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枯叶,踉跄着跌了进来,差点扑倒在地。孟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琴姐?出什么事了?”孟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琴姐抬起头,浑浊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汹涌而下。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泣声,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好半晌才挤出破碎的音节:“孟…孟记者…完了…我的小雨点…没了…没了啊…”

“小雨点?”孟想的心猛地一揪。小雨点是琴姐和石峰唯一的女儿,是石峰遇难时琴姐刚怀上的孩子,算算日子,现在才刚满月不久!石峰去世后,孟想曾去看望过琴姐几次,那个小小的、在襁褓里挥舞着小拳头的女婴,是她替石峰,也替自己在这片沉重土地上唯一能感受到的微弱暖意。

“怎么回事?琴姐,你慢慢说!”孟想用力扶住琴姐摇摇欲坠的身体,将她半扶半抱地安置在藤椅上,转身倒了杯温水塞到她冰冷颤抖的手中。

琴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水杯,冰冷的杯壁似乎给了她一点支撑。她深吸了几口带着灰尘味道的空气,努力平复着几乎要撕裂胸膛的哭意,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三天前…小雨点呛了点奶,有点咳嗽,小脸发青…我吓坏了,听人说‘天使妇产’是西原最好的妇婴医院,就…就送去了…挂的VIP,花了大价钱…医生看了说就是点…轻微肺炎,住两天观察下就好…我放心了,就在旁边守着…”

“昨天上午…还好好的…护士还给喂了奶…中午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回来就…”琴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绝望,“护士长,那个姓吴的女人…冷冰冰地告诉我…孩子…孩子突发性心力衰竭…抢救…抢救无效…死了!”

“死了?!”孟想瞳孔骤缩,“怎么可能!轻微肺炎怎么会突然心衰?”

“我也不信啊!”琴姐哭喊着,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我疯了似的要冲进去看孩子…她们拦着我…说情况紧急,遗体…遗体己经按医院规定流程…送去…送去火化了!说是防止传染病!她们就塞给我一张…一张纸!”琴姐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A4纸。

孟想接过来。是一份打印的《死亡通知书》,患者姓名:石小雨(小雨点大名),死亡原因:突发性心力衰竭(急性)。下面盖着“天使妇产医院”鲜红的公章,签署医生处是一个潦草但能辨认的名字:周明远。处理意见一栏写着:己按相关规定进行遗体处理(火化)。

冰冷,格式,毫无人情味。

“火化?!”孟想的声音透着寒气,“一个刚出生几天的婴儿,就算死亡,遗体处理怎么可能不经过首系亲属签字同意?这么快就火化?她们凭什么?”

“她们…她们说我情绪激动,精神不稳定…说我签字的时候手抖…说我签了那个…那个什么《特殊情况下遗体处理知情同意书》…可我当时…我当时签字的时候,明明签的是住院押金单!她们骗我!她们抢走了我的小雨点!”琴姐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被欺骗的愤怒,“孟记者…我抱着小雨点进医院的…她那么小,那么软…在我怀里还哼哼…那感觉还在啊!她怎么会死?我不信!我不信!她们一定是把我的小雨点藏起来了!卖了!一定是!”

琴姐猛地抓住孟想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她的皮肉,传来的力量巨大而绝望:“孟记者!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找找小雨点!活要见人…死…死我也要见我的女儿最后一面啊!” 她的声音己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孟想看着眼前这张被巨大悲痛彻底扭曲的脸,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刺痛。西原矿难的血腥味还未散去,遇难矿工尸骨未寒,他的遗孀和遗孤又坠入了新的、更黑暗的深渊。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和沉重感几乎将她压倒,但随之升起的,是一股更加灼热、更加汹涌的怒火。

“天使妇产”?光鲜亮丽的名字背后,真的藏匿着魔鬼吗?

孟想缓缓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疲惫被一种沉静的、冰封般的锐利取代。她反手,用力握住琴姐那双冰冷颤抖、布满老茧的手。

“琴姐,”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别哭了。把你知道的,关于‘天使妇产’的一切,关于小雨点住院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见到过的每一个人,听到过的每一句话,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矿难调查的卷宗,最终落在琴姐怀中那个空荡荡的、代表着生命被无情抹去的蓝色襁褓上。

新的战斗,开始了。这一次,是为了一个无声消失的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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