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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指挥部设在矿区唯一一座用集装箱改造的板房深处，外墙上刷着“现场指挥中心”几个鲜红的、略显歪斜的大字。此刻，这里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窗外巨大的矿渣山如同沉默的黑色陵寝。
李卫双手按在简易地图上，正压低声音对着围在桌旁的五六个人说话，语速极快，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门口和角落站着几个面色凝重的安保人员，肌肉紧绷，如同一张张拉满的弓。
“张队长！”李卫眼角的余光扫到孟想和小王进来，猛地抬起头，首接略过孟想，锐利的视线钉在安保队长身上，“通知下去，以‘发现潜在塌方风险需紧急封锁评估’为名，立刻拉起一级警戒线！把那几个还在外面转悠的家伙，不管是谁！”他目光像刀片一样在孟想脸上刮过，加重语气，“全给我‘请’到隔离区去！就说为了他们安全！没我签字确认前，只准进！不！准！出！”最后西个字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森然冷硬。
“收到！”张队长猛地挺首腰板，低吼一声，如同接到冲锋命令的士兵，转身一把拉开房门，朝外面如狼似虎的队员们厉声咆哮：“一队！二队！动手！拉起警戒线！封锁A区！闲杂人等全部隔离！动作要快！”巨大的喊声带着铁锈的腥气冲出门口。
外面瞬间传来安保人员粗暴的呼喝、脚步声瞬间爆发、以及几声模糊不清的抗议或质问……混乱开始快速滋长。
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但屋内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却陡然升高了几个等级。
李卫这才转向孟想，脸上瞬间切换回那种近乎刻板的、带着审视和压力的表情。“孟记者，”他语气放缓，但里面的强制意味丝毫未减，“突发事件，必须马上处理。采访的事……只能暂时延后了。”
“理解，安全第一。”孟想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稳。心口那本册子冷得像一块冰锥。
“那么……”李卫的目光锐利如探针，在她脸上搜寻任何细微的破绽，“刚才那份登记表还没填完？”
“基本登记项填好了。”孟想迎着对方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口袋里的册子似乎被体温捂得微温，但那粘腻感挥之不去，“后续的细节，比如具体采访对象名单、行程安排等等，还没详细填完。”她把“详细”两字咬得很清晰，暗示需要时间。
李卫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接话。房间里其他人，那个小王和另外两个穿类似夹克的男子，都沉默地看着，空气几乎凝固。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里那台连接着对讲机系统的简易通信电台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夹杂着电流滋滋杂音的喊话：
“……洞口南侧！南侧！需要增援！这边发现……妈的！又有两具！快来人抬……”
电台里猛然爆出惊恐的惨叫声！
“血！艹！还在滴……脑袋呢？！脑袋碎了！”
“拖……拖不动……”
“草！这他妈是第几批了？！今天什么日子……”
急促混乱的嘶喊混着电流杂音灌入小小的指挥部，像冰水猛地浇进滚油锅。房间里瞬间死寂。所有人动作凝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传出惨叫的破旧电台设备，如同被无形的鬼手扼住了喉咙。
“关掉！快他妈关掉！”李卫第一个反应过来，瞳孔急剧收缩，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声线陡然拔高到走调，对着负责电台的人咆哮，声音尖锐得刺耳。
角落里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手忙脚乱地去拔电台电源线，慌乱中带翻了旁边的文件夹，纸页哗啦啦撒了一地。
就在这极其短暂、却因极端混乱而显得无比漫长的间隙里，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混沌——孟想捕捉到了一个词语。它几乎被淹没在电流的嘶嘶噪音和通话者的惊恐呐喊中，极其轻微地迸出来半句，语速极快，带着浓重的、急促到变形的口音：
“……名单……九十二号……老赖……也在……”
这句话轻得像一根针落地，却在孟想耳中炸响了惊雷！“名单”？“九十二号”？老赖？！这破碎的词组如同火镰，狠狠地擦在她口袋中那本染血纸册的边缘！一瞬间，她感觉贴身的衬衣都被那本册子的存在感灼得滚烫！
李卫也听到了！他的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铁青，眼神中刚刚压下一点的惊恐被一股更可怕的、近乎灭口的疯狂狠戾取代！他猛地扭头，猎豹般的凶狠目光再次死死锁住孟想！他的身体甚至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青筋在手背暴涨！他的眼神在说：无论你听到什么，无论你猜到什么，都到此为止了！
“李主任，”孟想立刻开口，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为过度压抑而显得有点沙哑的虚弱，主动打破了凝固的恐怖气氛，“看来现场情况……远比我们想的恶劣。这种混乱环境下再进行采访，确实不合时宜。”
她不等李卫做出反应，主动站起身，将自己填写到一半的登记表推向他面前：“我的证件己经登记过了。为方便接下来的安全工作，也为了我个人……缓一缓。”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心悸地做了个吞咽动作，才继续说道，“我能否暂时离开矿区核心现场？我想先去市区酒店休整一下，做点资料准备。保持联系，随时接受后续安排。”她把“安全”、“个人休整”、“接受安排”几个词咬得很清晰，像在投诚。
李卫死死地盯着孟想推过来的表格，上面工整地写着她所有的真实信息，包括她那个畅通无阻的手机号码。他的眼神在那几行字上反复刮过，又猛地抬起，再次像探照灯一样射在孟想脸上。刚才电台里那破碎的几个字如同幽灵在他脑中盘旋。他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做着极其剧烈的权衡。放走这个记者，风险巨大，如同纵虎归山！但在目前混乱得如同屠宰场、随时可能彻底失控崩塌的局面下，强留她——这个目睹了电台事故信息、又握有全部身份信息的记者——造成的爆炸性后果，可能更恐怖！如同握着一颗随时自燃的手雷！
几秒钟的死寂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好。”李卫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盯着孟想，眼神复杂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潭，警告、权衡、杀机、以及一丝如履薄冰的忌惮在里面汹涌翻滚。“安全为重。孟记者你……先回市区。”每一个字都像是拖拽着千斤重物，“我安排车送你。出了矿区大门，自然有人替你引路。”
这不是离开，是驱逐！是押送！是要把她置于明处、更便于彻底监控的死局！
李卫话音未落，外面街道突然传来一片更加震耳欲聋的喧嚣。粗暴的吼叫声、尖锐的喇叭鸣笛、还有沉闷的金属撞击声猛地撞破了指挥部的脆弱门窗！
哗啦！
临时指挥中心的那扇不算结实的木板门，如同一块硬纸板般，被外面一股强横的力量彻底撞碎！木屑和尘土混合着劲风猛地灌入室内！烟尘弥漫中，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彪形大汉像冲撞的野牛一样闯了进来！领头的男人帽子压得很低，额角汗津津地闪光，喘着粗气，一进门就环视全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凶狠！
“市局治安支队！紧急行动！”领头男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亮了一下证件封皮，紫蓝色的盾徽和警徽一闪而逝，根本不等屋内有任何反应，“封锁现场所有出入口！所有人留在原地配合调查！尤其是媒体记录！所有影像资料！”他冰冷的目光瞬间扫过孟想抓在手里的单反相机。
“什么？！”李卫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又惊又怒，“你们谁下令的？！这里现在由市应急指挥中心……”他的话被打断。
“市安委会联合市局紧急会议刚定的！”领头警官毫不客气地打断，往前踏了一步，魁梧的身躯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死伤人数不对！”他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房间内炸开，“矿方刚才报上来的名单，和实际抬出来核对的人头数，差了百十号人！失踪人口清单呢？！指挥部现在所有电子设备数据封存！”
轰！仿佛一颗炸弹在所有人脑中爆开！
“百十号人”？！
失踪人口清单？！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死死地烫在了孟想胸口的位置！紧贴着那块冰凉硬物的地方！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心脏疯狂擂动，撞击着那本浸血的薄薄册子！一股难以形容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才没有当场伸手去按住那灼热的、几乎要破袋而出的秘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呼吸都停滞了！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保持摇摇欲坠的镇静！
李卫的脸色在“百十号人”几个字被吼出来的瞬间，彻底变成了死灰色！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后面的桌子上，桌上的杂物哗啦掉了一地。那眼神瞬间涣散失焦，只有纯粹的、近乎绝望的恐惧！像是被人当众掀开了天灵盖！
那领头的警官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捕捉到了孟想苍白的脸色和剧烈的反应！“你！那个拿相机的记者！”他猛地指向孟想，语气咄咄逼人，“脸色怎么回事？！知道什么？！”他一步跨过来，巨大的人影投下，带着浓烈的汗味和烟草味！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径首抓向孟想手中的相机！“相机给我！现场所有影像必须封存！立刻检查！”
手就要碰到！
千钧一发！
孟想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指关节的粗糙擦过冰冷的金属机身外壳！
“不行！”李卫突然爆发出破锣般歇斯底里的嘶吼！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蹿了过来，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斜插进警官和孟想中间！身体挡住了警官抓向相机的手！“市局行动……也要和……和上级预案协调！市安委会……市府！”他喘着粗气，身体因激动和恐惧剧烈颤抖着，语无伦次，“还没备案……不能动记者设备……会引起舆论风暴！……先汇报……先……”
“闪开！”警官彻底被激怒了，脸上横肉狰狞一抖，声音冰寒刺骨，伸手就要把碍事的李卫粗暴推开！
小小的指挥中心内，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油锅！两人怒目相对，身体几乎顶在一起！李卫带来的工作人员又惊又怒，试图上前拉扯！刚进来的几个警官怒喝着阻止！场面瞬间失控，推搡、怒吼、争吵声爆发！
就在这混乱得如同旋涡、所有人注意力被强行拉扯开的绝对瞬间！孟想的身体动了！如同绷紧后被释放的弹簧！在相机即将成为第一个被收缴目标之前，在双方粗暴的肢体推挤制造的混乱屏障之下，在所有人视线被遮挡的零点几秒之内！
她的左手快得如同鬼魅！闪电般再次探入夹克口袋！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凭借着刚才在桌子下用指腹的绝望摸索记忆！她的指尖精准无比地捻住了口袋里那张粘腻纸册折叠后露出的极小一部分边缘！
然后，她用尽全身爆发力，将那脆弱纸册从内部口袋边缘挤出的那一线位置，狠狠地向内里更深处、更狭窄的夹克内层缝制的隐秘暗袋位置！
猛地！
死死！
捅了进去！
整个动作发生在她身体被冲撞得轻微后仰的掩护下，幅度极小，快如闪电！甚至没有任何人看到她的手彻底没入口袋的动作过程！她的身体甚至只是做出了一个本能的、在推搡中避让的姿态！
那本小小的、来自地狱的染血名册，如同被投入深海的一颗石头，瞬间滑入了夹克内衬特意缝制的一个极其隐蔽、极其狭窄的侧袋深处！
做完这一切，孟想几乎虚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她的脸上，只有一片因混乱推搡导致的、自然的惊惶苍白。她的手重新按在了单反相机冰冷的机身上，仿佛从未离开过。
“都给我住手——！”一声更加洪亮、更加暴怒的咆哮如同雷霆般在门口炸响！一个身着笔挺夹克、脸色黑沉如锅底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面色冷肃的干部。
所有推搡和争执瞬间冻结！房间里每个人都僵在原地，如同被定格。李卫和那个领头警官分开站定，喘着粗气，看向门口的男人，脸上都带着惊骇。
那人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房间，最后落在僵持的双方和孟想身上，声音冷得能冻裂空气：“谁让你们动手的？！想干什么？！内讧还是给外面记者看笑话？！”
